至於王籍民,芝麻綠豆點大的官兒,也就是在無極縣城耍耍威風。不消說到京城,哪怕是在青雲州也排不上號,韋皇后根本不會放在心裡。
若是衛杞含日後聽話又“做的好”,她自然會幫王籍民往上升一升。以王籍民貪婪的性子,不過區區縣令便能做成這樣,到了更高的位置估計都不用她們出手就能惹出民怨了。
若是他收斂了,學乖了,那她們也不介意把當年的事翻出來說說,提醒衛杞含乖乖聽話。
這一切都是她的命,誰讓她有這樣一個親舅舅呢!
初選已然結束,是以官府的人提前便將初選結果通知到了各個秀女的家裡,一時間,幾家歡喜幾家愁。
獲得殿選資格的家庭歡喜異常,恨不得奔走相告大肆慶祝,覺得自己家很快便會是皇親國戚了;落選的則有些失望,尤其是那些民間秀女家庭。
待遇自然也是不同的,落選秀女的家人可以選擇自己的方式十日內到縣衙接秀女歸家即可,但通過初選的家庭卻有一項特權,那便是跟着前來報喜的馬車徑直進入無極縣,住進官府安排好的客棧。
在今屆秀女集齊進京前,他們還能與秀女見上一面。
沈秀才夫妻倆也不例外,接到喜訊後,來不及感慨,不過略微收拾了一番就跟着上了馬車。
相比於沈溪的淡定從容,於六月初五這日到達縣城的沈秀才頗有些坐立不安,在客棧裡走來走去幾乎一夜未眠,六月初六這日更是茶飯不思滴水未進,伸長了脖子等着前來傳喚他們前去見沈溪一面的衙差。
按照規矩,縣衙會按照接見親人的順序派專人過來客棧接他們,但僅限於父親母親,有背景的還可以帶上姐姐妹妹,但無論是哥哥還是弟弟不管再小都是不能相見的。
饒是這樣,還必須全程在縣衙專門準備的接待室裡進行,窗外有衙差把守和偷聽,秀女是嚴禁外出的。
從通過初選的那一刻起,她們便不再是普通人。
也就是從那一刻起,除了自己的親生父親,她們再也不允許見任何男子,哪怕是嫡親的哥哥弟弟也不行。
“當家的,你先坐下來行不行?瞧瞧你,眼窩都是黑青的,一會子溪兒見了豈不擔憂?還有啊,人家說的明明白白,時辰到了,自有人前來喚我們前去見溪兒的,你這樣走來走去也無濟於事啊!”
實在是沈秀才不停走來走去,弄得楊氏頭暈。
“你說的我都懂,可我就是忍不住啊!”
“忍不住也得忍,你這副樣子,別人見了是要取笑的。不爲咱們沈家,到底爲溪兒想一想。”
到底是這句話起了些作用,沈秀才自知無法爲沈溪爭取任何好處,卻也不能拖她的後腿,不能讓其他人議論,以有他這樣的爹爲恥。
當即坐下來,乖乖地讓楊氏爲其打理儀容。
沈秀才年輕時意氣風發,兼之生的玉樹臨風,頗有一番讀書人的風骨和風采,也就是後來發生了那樣的事這才意志消沉,對官場失去信任,更是從不打理儀容儀表,以自己的略微可笑的方式對抗着。
以一己之力對抗整個大楚的黑暗,傷的只能是自己。
經過楊氏的一雙巧手,沈秀才倒像是變了一個人似的。
好在也沒讓他們久等,不一會兒便有人來敲門,恭請沈秀才和楊氏前往接待室。
前兩日初選,王籍民不得不出城“體察民情”,但今日卻是不必的,因爲事事離不了縣衙的協助,當然,他也是十分樂意的。
今日所來之人,不管是官家還是農家,多多少少都值得他結交: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誰知道這些秀女們能夠走多遠?
待見到玉樹臨風的沈秀才,眼前一亮,主動迎了上去。
他又不是傻子,有了林煙和陳晚霞這兩個秀女,消息自然靈通。再加上一個衛杞含,清楚地知道秀女裡誰的質素最高,誰日後得寵的把握比較大。
而沈溪,可是公認的今屆的大熱門!
“沈老弟,沈夫人,恭喜恭喜!”
剛被熱情的王籍民拉着手的瞬間,往事一幕幕浮上心頭,楊氏不過僵笑了一番便趕緊低下了頭站在一旁作害羞狀,沈秀才更是情不自禁地開始顫抖,身體僵硬。
這是他最不想見到的人,也是他最憎惡、最害怕的人!
可現在,對方竟是不認識他了,還稱呼他爲“老弟”!
可惜的是,時間雖能改變很多東西,改變一個人的容顏,卻根本改變不了他內心的滔天仇恨。
正是眼前這個肥頭大耳、不學無術、胸無半點墨的惡人,當年因爲自己不肯像一般人那樣“進貢”,以莫須有的罪名害得他下了大獄,吃盡了苦頭!而若不是公儀忠秉公執法,將他救了出來,他早就死在縣大牢裡了!
也就是眼前這個人,害得他的恩人/妻離子散家破人亡,還得了諸多罵名。他救得了一個公儀素,卻救不了公儀夫人和她的兒子!
眼中的仇恨一閃而過,沈秀才當即便與王籍民寒暄起來。
身爲秀才,最起碼的禮數他還是知道的。
他現在代表的是沈溪的家人,可不能給她丟人!
“沈老爺,沈夫人,這邊請。時間有限,後面還有許多秀女等着接見,請長話短說。兩刻鐘後,會有人敲門以示提醒,還請二位見諒!”
片刻後,轉過一處長長的廊道,在一間佈置的十分溫馨雅緻的屋子裡,沈秀才和楊氏見到了日思夜想的沈溪。
不過一個多月不見,沈溪卻像是變了個人似的,儀態高貴,身姿挺拔,簡直就是明珠重見天日。
是了,若是沒有當初那件事,她原本就該這樣的!
聊來聊去無非還是那些關懷對方的話,見楊氏似乎對自己這一個多月如何度過的十分感興趣,沈溪便撿那些能說的斟酌着說了,果見楊氏異常激動,還連着問了好幾個問題。
這樣一來,倒是最大限度地緩解了離愁別緒。
末了,估摸着時間差不多了,沈秀才又拿出一個荷包來。
“拿着吧,到底是山高水闊,以後輕易見不到了。”
沈溪本能地就要推辭,畢竟沈家是個什麼狀況她再清楚不過。先前是全家緊着她的吃穿用度,後來是給她打行頭,現在又拿銀子,只怕這是沈家最後的一點積蓄了。
全拿給她了,沈家以後該怎麼活?
她都到進宮的年齡了,可兩個哥哥卻還未娶妻。
“拿着吧,爹爹的私塾到底還開着,多少有些進項。放心,你爹是不會讓一家子餓死的。”
楊氏這話一聽就不對,但雖有怨氣,也有幾分真心。
想了想,沈溪硬着頭皮接下了。
她欠沈家的實在太多,還都還不清。
自從柳嬪鬆口答應,瓊答應一刻也沒閒着,第二日便去了戲樓幫忙,也刻意把姿態放的很低,忙上忙下的,倒有點像現如今在片場打雜的小工。
經過幾日她便發現了,正如柳嬪所言,慕容琮是一日都未曾來過戲樓。
當然,她也不是全然沒有收穫。
例如,她發現自打瑞常在離開戲班後,整個戲班彷彿是一顆失去了光澤的寶珠,再不復往日的榮光。
又比如,即便慕容琮從未現身,但她彷彿根本不在意似的繼續忙碌着,時間久了甚至連一點違和感都沒有,彷彿她原本就是這其中的一員,整個戲班都接納了她。
可和鈴卻不這樣想,總覺得瓊答應是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想以此吸引皇上的注意簡直就是癡心妄想!果然天生就是個伺候人的,你看她現在哪有半點主子的模樣!哪怕因爲運道好偶然被皇上臨幸了也依然如此,喜歡幹伺候人的活,果真是狗改不了吃屎!”
“夠了!區區答應雖不值一提,但主子就是主子,不是你可以置喙的!宮裡誰不知道瓊答應的出身,可你看誰動不動就把伺候人這三個字放在嘴邊!”
面對和鈴的嘲諷,柳嬪算是第一次幫瓊答應說了句好話。
只是,她沒說的是,同樣是伺候人的,那你也去伺候慕容琮並且讓人家看上你,那才叫本事呢!
再說了,人家不驕不躁寵辱不驚的,一頭扎進戲樓做事,還得到了整個戲班的肯定,單單是這樣就讓人佩服和心驚。
說她沒有圖謀,她頭一個不信!
只是,慕容琮不去戲樓,沒法偶遇,那她圖什麼呢?
難不成也想學陸常在,在戲班積累經驗,然後走她的老路,以此獲得南宮太后的青眼,從而取而代之?畢竟,陸常在現在大着肚子,根本就不方便。
沒生還好,龍種就揣在肚子裡,想去哪裡就去哪裡。
若是生了,自己要尋思如何保養如何恢復如初,穩固自己的地位和恩寵;要防着孩子被人傷害,防着那些令人防不勝防的毒招……
一句話,陸常在只會比生養孩子前更忙。
這其中的辛酸,她這個過來人最是清楚!
可即便如此,這條路卻根本不好走,甚至有可能是竹籃打水一場空,畢竟南宮太后眼高於頂,有着自己獨特的審美和偏好,不是什麼都能瞧得上的。
像洪荷這樣的,難,很難,非常難!
“是不是癡心妄想,毫無收穫,且先走着瞧吧!日後自有分曉。你盯緊些,記住,要把她每日做了些什麼毫無遺漏地告訴本宮。”
雖然領命,但和鈴心裡還是不屑的,又覺得柳嬪過於重視和緊張這個毫不起眼的瓊答應。
對此,毫不知情的瓊答應此刻正衣着單薄,在自己狹窄逼仄的偏殿裡練功,努力回憶着白日裡那些戲子們教她的動作和眼神,力求完美無瑕。
而主位上,赫然坐着一個人,那便是從浮光殿被分到太醫院負責買辦的小梧公公。
畢竟是齊陽的遺願,又是慕容琮親自安排的,所以他的時間相對自由,油水也足,不知道讓多少人眼紅,哪怕是年長他許多的太監,見了他依舊會客客氣氣叫他一聲小梧公公。
人就是這樣,自覺不自覺地將他視作了慕容琮的心腹。
見瓊答應腰肢纖細如柳,動作越來越熟練,嬌眼如波入鬢流,單從神態來說已經有了幾分齊陽昔日的影子,慕容琮見了多半會把持不住,小梧卻沒有半點高興。
那個將他從水火之中救出來的人終究是被南宮太后賜死了,再也活不過來了!
一想到這裡,他的心就很痛,這一切都怪那個老妖婆!
等着吧,等他積攢夠了力量,他一定要她血債血償!
“好了,不要跳了,坐下吧!”
“仔細聽我說,因爲接下來的話我只會說一遍,以後都不會再提起。也一定記住,我之所以會憐憫你,可憐你,不是因爲你足夠優秀,值得我這樣做。相反,你連他的頭髮絲都比不上。”
“是啊,他那樣好的一個人,這天底下就沒有任何人能比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