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兒愧不敢當,在顏兒的腦海之中,天下最美的就是姑娘,姑娘善良,勇敢,大膽追求,敢於承擔,豈是我們這等身藏深閨的女子能比的?”她一邊溫柔的說着,美麗的手指也開始撫在琴絃上。
那琴是好琴,弦上散發着白光,柔和而高貴,彈出的旋律也不同凡響,如同揮舞彩翼的雲蝶一般,紛飛在眼前,令人怦然心動的想起許久之前的往事。
沄兒端着酒杯,優美的琴聲中,腦海中都是殘缺的回憶片段,花架下大汗淋漓的齊嶽,微雨中爲自己撐傘的何宸,蝴蝶谷中一身大紅喝酒的隋安……每一個記憶都殘缺不堪,充斥着腦海一片凌亂。
沄兒反覆的摁住微痛的太陽穴,看着神顏道,“這裡的酒就是比對面的好,只三杯,怎麼感覺就有些醉了。”
神顏卻輕輕擡眼,一雙漆黑的眸子打在沄淰惆悵的臉上,她依舊不緊不慢的彈琴,擡眼間眼中藏着的卻不是起初平靜的神色,似是帶着幾許惆悵。
神顏緩緩問道,“沄姑娘是個極易憂思之人,萬事不論高興痛苦,都要從心頭過一遍,這何苦?”
沄淰卻是繼續端起酒杯在眼前晃盪,看着滿杯琥珀嘆道,“你瞭解的我不過是弦王口中的我,而現在的我,纔是真實的我。我自知痛苦難捱,可是,我只知道我忘不掉,也無法忘掉。”她狠狠的抓瞎那盞小杯吞下一口熱辣,彷彿只有那濃烈的熱酒纔會將身體中日夜折磨自己的噩夢一下子熄滅!
沄淰頂着空蕩蕩的杯底,扭頭催促着一旁的桃紅道,“繼續斟酒!繼續喝啊!光看多沒意思!”
一旁的欒氏看着沄淰已經幾近醉的邊緣,再看神顏也是一副沒精打采的樣子,已經氣得臉色發黑,她瞪着眼睛拿着一個小木箱走進一羣揚着脖子的客官中嚷道,“想繼續看嗎?加銀子!今天,兩位姑娘一同賞光,陪你們同樂,今兒個,每人要出五十兩銀子!一錢都不準少!不然,就立馬給老孃滾出去!”
“給給!!!!”那羣客官怎麼捨得放棄聽神顏彈琴、看沄兒喝醉的麗顏!一個個臉上早已是心花怒放、慾火焚身的樣子!手都在渾身上下摸索着值錢的物件,銀子、摺扇、玉佩等一下子都乖乖的放進媽媽手中的小木箱。
媽媽本該是高興的,可是,卻還是一臉喪氣的樣子,也不知究竟爲何。
神顏繼續一副溫婉可人的樣子撫琴,她的嗓音很柔美,美得似是同琴聲合二爲一,只讓人聽着便覺得和緩輕盈。
神顏繼續問道,“一曲凝眉,相思如畫,一生一世,一說成空,姐姐,年華易逝,你我都要珍惜。”
沄淰繼續喝酒,一杯接着一杯,轉眼,就喝了十幾杯。
“一說成空,我也覺得事事是一說成空,可是,究竟是值得?還是不值得呢?”沄淰敲着自己的額頭,因醉緋紅的臉頰生出別種風情,似是在這微醉之間,纔會保留那麼一番原始的楚楚可憐之態。
沄淰自己也稀裡糊塗起來,到後來,竟然是好像忘記了神顏姑娘的問題,只醉醺醺的回眼看向桃紅問道,“桃紅,你來回答。”
桃紅在側站了半天,見兩人你一言、我一語,並沒說什麼,卻也說得似乎很投緣,忽見沄淰問自己,只能轉着眼珠,一副莫名其妙的樣子難看之極。她急中生智,回頭對着欒氏喊道,“媽媽——快來!沄姑娘,好像有點兒醉了!”
“我的小祖宗——”一聽到沄姑娘有事,媽媽也顧不得收銀子,拔腿便往這邊跑。
就在這時,只聽外面街巷頓時一陣馬蹄,街上的人們頓時在慌亂中躲在街邊,緊接着,一隊穿着精神抖擻的御林軍擠滿着整條街道,將散盡樓門口堵得個嚴嚴實實,欒氏只覺得眼前黑壓壓一片,還未反過勁兒來,只聽從外頭傳來一個陰柔卻高亢的音調道,“皇——上——駕——到——”
欒氏的箱子頓時掉到地上,白銀四濺,砸到了腳也竟渾然不知,她倉皇失色,口中哆嗦着道,“什麼——皇——皇上???”
登時,三十六個穿着豪華官服的大內侍衛掛劍呼嘯而入,頃刻之間遍佈散金樓金各處要道和角落,氣氛頓時嚴肅凝重,所有人在第一時間都先是疑惑了一下,然後,便趕緊跪在地上,渾身瑟瑟發抖的不敢擡頭,彷彿頭上正架着一把鋼刀一般。
在李福安公公的攙扶下,一個身穿黃色龍袍的男子風塵僕僕的走了進來!
何宸渾身上下到處散發着十足的威嚴,一雙自信卻帶着嗔怒的眼睛一下子就射中到桌邊舉着杯子一副悠然自得樣子的沄淰!他筆直的站在門口,就在接受衆人俯首膜拜的時候,他狠狠的攥起了拳頭!
那個將身子給了自己就把自己棄之不顧看都不看一眼的女人,那個身葬山谷自己每天爲之茶飯不思錐心刺骨的女人,那個忽而又現身自己喜不自禁竟然大病一場的女人,那個對自己召回的詔書視而不見音信全無的女人,如今,竟然就在自己的面前,看見天下威風凜凜的大皇,居然還是一副悠然自得且熟視無睹的模樣!
何宸咬着牙,看着散金樓這個污穢之地,嘴角生恨的吩咐道,“李福安,還等什麼,把她帶走!”
沄淰酒醉中看着所有人都從自己眼前驀地消失,便晃着腦袋左右尋找,嘴裡卻還連連的不悅道,“這世界上的人果然靠不住,說好的把我送回房間的,都不見了,桃紅!快來!扶我回房間!人呢?”
桃紅此刻正跪在地上,身子前面便是何宸修長威嚴的身影,她心裡顫抖得要命,雖聽得見沄淰使喚,可是,在皇上面前哪敢造次,只緊緊閉住嘴,汗如雨下卻也忌憚的不敢去擦,她就像是一塊磐石,風吹不到,水滴不穿。
李福安看着皇上極爲不悅的臉色,便趕緊上前來到沄淰身邊,一副懇求和藹的語氣哄說道,“沄姑娘,你看誰來了?皇上可是親自來接您回宮了!趕快起身隨皇上回去吧。”
沄淰側目,看着一臉陪笑着的李福安,忽而大笑道,“咦,李公公,你一個公公也知道散金樓啦……我們這裡可貴着呢,今天,凡是進門的,都先交五兩白銀,聽神顏姑娘彈琴,看本姑娘喝酒額外再加五十兩,現在,你離我近在咫尺,我看,按照現在的行情,需要再加五十兩!”
李福安臉上紅一陣、紫一陣,心想,這可是真是個主子!換成別的女人,皇上早給剁成爛泥了!
“夠了!”何宸氣憤着,雙眼怒瞪着四周道,“誰是掌櫃的!出來!”
李福安也嚇得渾身冒着冷汗,在一旁小聲提醒着道,“敢讓沄姑娘接——拋頭露面,你們真是不要命了!”
欒氏整理了一下儀容,在地上磕了個響頭,連忙低着頭回話道,“這是奴才的青樓!是奴才讓沄姑娘受委屈了!求皇上治罪!!!”
何宸氣的渾身顫抖,看着心愛的沄兒淪落此等風塵之地,居然還出來陪酒,一股說不出的疼惜涌上心頭,他憤恨的看着那些油頭粉面的男客憤怒的命令道,“不思進取,沉迷酒色,把這些人統統拖出去斬了!至於這個老女人,拖出去凌遲處死!”
“是,皇上!還不帶下去。”李福安趕忙給那些侍衛遞了個眼色,早點讓他們消失,也早點去了皇上心頭的怒火!一路上,皇上可是舟車勞頓,茶飯不思,晝夜不息的奔來,本以爲會看到團圓感人的場景,卻不想碰見個不解風情的醉姑娘。
李福安心裡嘆息道,沄姑娘啊沄姑娘,咱家都不清楚皇上爲什麼獨獨對你如此情有獨鍾,唉,你還是快醒醒吧,若讓皇上對你徹底死心了,這輩子,您可確實就是孤單了。
沄淰恍惚間只覺得周圍是一片嗚呼哀哉,她眨眨眼睛,卻看見欒氏和那些剛纔滿臉淫笑的男人頓時都是淚流滿面,被一些人高馬大的御林軍侍衛強拉了出去。
沄淰疑惑問道,“咦,媽媽,這些人,從哪裡跑出來的?”
欒氏趕緊從遠處衝脫侍衛的束縛,跪着挪到沄淰面前,抱住沄淰的大腿哭訴道,“沄姑娘我的祖宗啊,求求您饒過奴才吧!幫奴才和這些可憐的丫頭們說句情吧!皇上可是要把我們統統殺頭的呀!”
沄淰收起了臉上的醉笑,忽而一臉寧靜的說,“誰,皇上?”
她一說起那兩個字便低下頭,緋紅傾城、耀如春華的臉上頓時露出一點兒委屈表情,因爲一說起皇上兩個字,她便清楚的記得那夜,火紅的無極宮,自己委身於他,輾轉悱惻,那情那景,竟是一輩子都忘不掉的,可是,蝴蝶谷底,她卻痛失了他們的孩子,一想到這裡,她就覺得渾身冰冷,彷彿是掉進冰水中一般,渾身瑟瑟發抖。
沄淰嘴角微微癟了癟,忽而抓住欒氏的雙手急切的說,“媽媽,快把我藏起來吧,千萬別讓他發現我,以後,我願意每天都坐在這裡給您賺錢……”
哼!你這女人在說什麼!!!!
何宸怒火中燒!臉色黑得竟然像是一個鬼一樣,甚至,表情也帶着一些難有的猙獰!她真是一個可惡的女人!!!!寧可在青樓裡接客都不要再見自己!!!這是什麼女人!!!爲什麼如此的冷漠!!!!難道,自己對她還不夠好嗎???自己長途跋涉、千山萬水難道就換來這麼一句喪心病狂的話嗎???
他一把抓起醉醺醺的她,又將她打橫抱起,擡腳便往門外走!他滿腦子都是罪惡的恨!他不懂,自己爲何要日夜兼程八天八夜,就只爲了這個女人,自己竟然放下皇帝的架子,委身進入這萬惡不潔之地,女人!你還到底要朕如何做!
“放開我!”沄淰在他的懷中拼命的掙扎,嘴裡還罵罵咧咧道,“你是誰?你有多少錢就買本姑娘的身子!你滾開!媽媽——桃紅——”
何宸猛地停下了腳步,低頭睥睨道,“你要錢?聽說姑娘陪喝白開水就要三千兩黃金,那你倒說說,買你春宵一刻,多少錢!”
他憤恨的捏着她弱小的身體,這個該死的女人,膽敢開口提錢,這國家、這江山、這江山之間的雲月、女人都是朕的,連你也是朕的,居然還開口閉口談價錢,還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來了僅僅四天,也開始入鄉隨俗漫天開價了!!好吧,既然這樣,就別怪朕不客氣了!
何宸優雅的轉了個身,一臉淡笑的朝欒氏吩咐道,“沄兒的房間在哪裡,朕要跟她去休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