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眠兒一連幾個月的時間裡,大部分醒着的時間裡,腦子裡都有各種心思在盤旋,而周昱昭的影子更是極少看到,她擔憂這擔憂那,其實骨子裡最最擔心他,也最最心疼他。
但是縱然再懼再恐,她卻什麼也干擾不了,該來的總是要來的。
中秋過後,天氣轉涼,幾個月過來,如今,她幾乎成了賈府的主人,而賈宇淳一大家子則被周昱昭於兩個月前安置到別處了,疏影整日挺個大肚子跟在她的身側,經過這麼長時間的耳濡目染,疏影終於知道周昱昭的身份,也明白王錫蘭究竟在忙活什麼了。
九月初六這一日,隔幾天便會過來一趟的佟氏領了兩個下人帶了些食物過來,不同於往常,今次,她的臉上像是藏了別的什麼事,看她的眼神還有魂不在焉的光景,李眠兒知道有什麼大事發生了。
於是,尋了個理由留疏影在屋裡,她則是單獨送佟氏去府門口。
一出園子,李眠兒挨近佟氏,低聲詢問:“佟夫人,出什麼事了?”
佟氏一聽,爲之一愣,方纔意識到自己太也藏不住心事,王鑄特意關照她到這裡來時,不要說漏嘴,也不要表錯情,讓李青煙主僕看出什麼來,結果自己還是被瞧出破綻,自己一向倒也能藏得住事,只是這一回事關重大,由不得她不去想,不去擔憂。
見佟氏吱唔,李眠兒更回篤定自己的猜想:“大軍今日出發了?”
聞言,佟氏眼中禁不住流露讚賞欽佩之神:這個李青煙果然聰慧過人!
“沒錯!”佟氏輕嘆一聲,“天沒亮時從南城門發兵的!”
從南城門?
許久沒有見過周昱昭,無法與他交談,更無從得知他的作戰策略,既然從南城門走的話,多半是直接奔着江南、兩浙一帶了!
往北的話有大江作天塹橫隔其中,往西則地勢太過突顯,一舉不一定能取得想要的結果。如今的形勢。必須得一擊即中,快刀斬亂麻,佔領一座城池便是一座城池。
最好能趕在京都得到消息前將戰果擴至最大化,盤踞儘可能多的領地來與京都抗衡,而能在較短時間內順利攻克下來的,江南、兩浙無疑是最爲合適的首選之地。
這兩處地域,經濟繁榮,文化昌盛,但由於太宗當政以來,一向重文輕武。許多地方軍事力量皆相對薄弱,若是外來侵略者。除了從海上登陸,一般是要從西或南邊疆界進來內陸的,而大梁在邊境置重兵把守,入侵者很難進來。
但周昱昭、王錫蘭卻並非外來入侵者,他們是內部滲入者,短短五個月不到的時間裡,聚集了二十萬兵馬。重兵壓陣之下,一些防禦能力弱的城池幾乎無力抵擋,如今只看,京都那邊得到消息後,率兵南下到達應天府的時間有多長了,時間越長,可供周昱昭擴張的時間也就越長,能被他席捲的領土也就越多。
心念幾個轉彎,李眠兒對佟氏抿脣一笑:“佟夫人。疏影這裡有我,還有衆多下人,您和秦夫人不必擔心!”
佟氏點點頭,看李眠兒在得到自己告知的消息後,半點色變都沒有,對比之下,自己卻一整日都心神不寧,做什麼事皆不能專心。
送走佟氏後,李眠兒一個人在府宅的山前池邊緩步,直走了有一個時辰,她纔回到自己所住的園子,陪疏影說說話。
疏影也在隨後幾天裡知道王錫蘭出兵的事。
但二人閉塞於深宅中,根本無從得知外頭的消息,能做的也就是常往秦夫人處走動走動,但秦夫人的消息亦不甚靈通,因爲連上了年紀的王溥都親自出馬,跟着孫兒出兵前線了,宅裡只剩衆女眷,能獲得的信息微乎其微。
唯令她們深感安慰的是,被周昱昭留下堅守應天府的武從吉常過來給秦夫人彙報軍情,每次只說城池安全,不見大兵壓陣跡象。
直到十月初九,到了金陵便不離石洵左右的金川從前線突然出現在府裡,一向愛乾淨的他從來一塵不樑的,這一日卻是風塵僕僕,原本金黃油亮的一身皮毛又是打結又是凝着泥土的。
李眠兒一瞅他這樣,便知他一路就沒歇過,不及先與他熱絡一番,徑直上前從他脖頸處摘下一卷帛條,然後讓疏影帶着金川先去洗個澡。
許久沒見金川的疏影,雖心頭喜悅,卻刻意狀似嫌棄地捂了口鼻,模糊道:“咦,臭死啦!”
待他二人離開後,她迫不及待地打開帛卷,雖紙上的字並不密麻,但其上蒼勁有力的筆觸,不是出自周昱昭之手又是誰來?
李眠兒心跳不已地將帛捧在心口長長舒了一口氣,爾後才一個字一個字地讀起信來。
讀罷信,李眠兒俯首沉思,不知道周昱昭有意報喜不報憂,還是事實本就如他所說得那般風順,但有幾件事通過此信她還是能夠判斷出來的。
一是周昱昭還活着,王錫蘭也活着;二是他們已佔下江南兩路、兩浙路還有荊湖南路及荊湖北路部分城池,如此戰績不可不謂“所向披靡”;三是儘管周昱昭率兵到哪一處便封了該處的陸空消息鎖道,但京都還是得到消息,陳王帶了十五京兵馬不停蹄地向南趕來,最快五日後就可能壓臨應天府,是以,周昱昭會在四日後,率十萬兵馬比陳王提前一天先抵達應天,做好防禦準備,其餘的兵力則是留守新奪取的城池以鞏固戰果。
此時,她很難想象太宗皇帝得到周昱昭突然舉事,還以閃電般的速度一舉佔領近四分之一的大梁國土,只怕他後悔地跳腳,早知如此,他定然不會放任周昱昭活着離開京都的;而心氣甚傲的陳王,想來在往應天府奔來的一路上皆少不了暴躁不安。
怔愣間,疏影快步從淨房裡走來。
“金川呢?”李眠兒見疏影身後空空如也。
“他自己會洗!”疏影也知金川捎來信定是有關前線戰況的,哪裡來心思穩穩地給金川搓澡,只把他領進浴桶便出了淨房。
聽她這麼說,李眠兒橫睨了她一眼:“那你又何必走得恁樣急,也該小心腳下才是!”
疏影飛快地點頭,可眼神卻一眨不眨地盯着李眠兒手中的信:“小姐,是誰來的信?”
聞言,李眠兒輕笑一聲,知她着緊王錫蘭的安危,語帶戲謔:“放心吧,孩子他爹好着呢!”
一聽這話,疏影自然曉得她的小姐故意拿她取笑,可這會兒她還顧不得羞,伸手從李眠兒的手中抽出信,光聽她還不滿足,得親自看到才行。
也是一字一頓地看完信後,她才徹底安下心:“小姐,你說,這次他們回來是不是就不用再走了?”
聽疏影這麼一問,李眠兒原本帶着些許笑意的臉猝然緊繃,因爲她想到了,真正的惡戰還在後頭,不論是太宗、陳王,還是周昱昭本人,三人其中誰都不會就此罷休的,不爭個你死我活,這場戰爭就不會結束。
這三人對峙,纔是真正高手的對峙,彼此都知道彼此的脾性和伎倆,到了最後,拼的不過是誰能技高一籌!
中旬,周昱昭領着大兵趕到了應天,不及喘口氣,便着手佈防一事。
在他抵達的次日,陳王亦壓頂大江隔岸,二人皆是爭分奪秒,但周昱昭還是先了一步。
陳王無法鑽空,且在如此長途跋涉、兵乏馬困的情形下,他不可能立馬就動手進攻的,況周昱昭還有大江這道天然屏障做堅盾,若不經充分準備,只怕他這方所遭後果嚴重。
於是,雙方都選擇暫先休整,誰也不主動出擊,只是偶爾各選一人於城下破口大罵,罵對方何等不義,何等不良云云。
十一月初二,疏影誕下一男嬰,王錫蘭給取名:王動秋!
“動秋?”疏影聽後,蹙眉不解。
王錫蘭轉過身子,看到疏影眉間的困惑,步到牀沿,伏在牀邊,逗弄襁褓中的兒子,捏捏小臉,戳戳鼻子。
疏影見了,忙將他的手撥開。
王錫蘭遂而起身,怕吵醒兒子,低聲吟了一句:“‘古槐疏影薄,仙桂動秋聲。’既然他孃親的閨名‘疏影’取這其中的上句,他取下句的‘動秋’豈不妙哉?”
聽了此說,疏影登時捂嘴“撲哧”一笑。
“你笑甚?”王錫蘭斜覷着剛生完孩子體能、氣色都還沒有恢復的疏影,問道。
疏影笑意不減:“小時,我爹就告知我,我的名字是國公府大爺親自給取的,卻是取自‘寒依疏影蕭蕭作,春掩殘香漠漠苔’中‘疏影’,而非你將才口中所吟‘古槐疏影薄,仙桂動秋聲’中的‘疏影’。”
“‘寒依疏影蕭蕭作,春掩殘香漠漠苔’?”王錫蘭搖搖頭,“嗯!這個不好,太過淒涼,還是‘古槐疏影薄,仙桂動秋聲’來得好!”
王錫蘭兀自沉吟不止,那廂疏影卻在口中不斷重複念着“動秋”、“動秋”,念着倒還順口,聽着麼,也不算俗,便作罷,依了王錫蘭給兒子取的這個名字。
ps:
最近家裡、單位都有事,可能更新不穩定!
文已接近尾聲,我會盡快抓緊進度的!請親們繼續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