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小到大,母親對自己何曾這麼嚴辭厲色過,李天天知道母親是真心動怒了,可……可自己的那點心思怎好當着母親的面說得出口來。
見女兒面現愧色,卻遲遲不應話,方氏直覺自己的預感多半是應驗了,天兒確是有什麼事情瞞着自己,想及此,一顆心不禁驀地一沉。
天兒的性子她是瞭解的,如果她真的有事,那就不宜冒然逼問,免得她假言搪塞,自己還得多費功夫,於是方氏強納下性子,對女兒誘哄道:“天兒,實話告訴娘,你是不是有什麼事情瞞着娘!”
原本怒氣衝衝的方氏突然溫和下來,若是別人定然以爲她這是消氣了,不過李天天何許人,方氏的伎倆當即就被她給識破了:“娘,女兒不知您爲何如此動氣!就算女兒有點兒事瞞了您,難道您對自己親手奶大的女兒這麼不相信?”
方氏不想一拳頭打進了棉花裡,她軟,她的女兒更軟!
看來女兒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行爲有多荒謬。
“我從來都相信自己的閨女是知書達理的,是賢良淑德的,是斷斷做不出那些登不得檯面、自輕自賤的行止!”
李天天一聽這話,臉色頓時一變:“娘,您這話分明就是在暗諷女兒做了自輕自賤的事了?”
方氏見女兒容色嚴整,倒不似有心虧的樣子,禁不住暗忖:難道真是自己想歪了?
“娘沒有那個意思,娘只是怕你誤入歧途!幾日前,老夫人在花廳說的那席話,想必你也聽了個全,不要以爲那只是特意說給某一個人聽的!”方氏說着說着,漸漸語重心長起來,“天兒。你是國公府的嫡長孫女,翰林學士的嫡長女,不是那寒門小戶家的女兒,你的一舉一動都牽動着整個國公府,若是你行差走錯一步,單是你自己被世人恥笑也就罷了,怕是闔府都要受到牽累……”
“娘——您還是不願相信女兒是不是?”李天天聽不下去,出言打斷方氏的長篇大論。
李天天這麼不耐煩,方氏看在眼裡,不但不惱。反有些心安,可是不打破沙鍋,她還是不敢放心:“要我完全信任你。你非得把事情說清楚了才行!”
母親執意打探自己的心思,李天天的面上終於忍不住地浮起一團紅雲,低聲嗔道:“娘——”
這都害起羞了,還說沒做什麼有虧閨譽的事?
女兒的羞澀令方氏全身血液直往上拱,原本稍稍放鬆的心絃再次緊繃:“你倒是說啊——”
眼見母親又急切起來。李天天雙脣嚅了嚅,擡眼瞅了下方氏,雙脣又嚅了嚅,可就是沒吐半個字出來。
方氏心急如焚,偏又不敢驚了女兒,只得繼續哄道:“天兒。娘就你這麼一個親閨女,對你,娘還能存了壞心思?你連娘都信不過。卻還能信誰去?”
“娘——我——”除了“娘”,李天天終於多吐了一個字出來。
方氏巴巴地看着。
“娘,您可還記得,去年這個時候,您親口允諾女兒。要女兒自己挑選夫君的?”李天天定了定神,擡頭看向方氏。眼中滿含期冀。
聞言,方氏心裡驟冷,不發一語地任女兒說下去。
“可您當初在紙條上標出來的幾個人選,女兒都沒有相中!”李天天再怎麼任性,再怎麼自傲,到底還是個未出閣的姑娘家,說到這,不由重新垂下頭去。
“那你相中了誰?”方氏的嘴角勾了灣譏誚的笑容,她不曉得是該譏笑自己還是該譏笑自己一手教導出來的好女兒。
李天天正沉浸在對母親剖露春心的激動中,因而並沒有注意到母親臉上的表情:“娘,不知您是否知曉……武郡王世子……這個人!女兒今日之所以……之所以接近武王妃,就是因爲他!”
因爲那個光風霽月一般的公子!寥寥數目,可他的身影卻有如深深釘在腦海裡一樣,如何也拔之不去!
李天天目中情意綿綿,說到後來,連嗑絆都不打了:“女兒想,武王妃並沒有見過女兒本人,若是親眼一見,多半也會中意女兒的!果不其然,今日只不到半日時間,她就喜歡上女兒了!娘——只要您託個妥貼的媒人從中稍作撮合,女兒的這門親事……”
“夠了!”方氏好不容易強迫自己一句一落地聽下來,這會,聽到女兒竟連自己這個當母親的路數都給打算好了,再也控制不住,先是冷哼一聲,接着就毫不留情地打斷女兒的異想天開。
方氏的反應太出乎李天天意料,她不由瞠目結舌:“娘——您這——”
“我這什麼?我若不命你住口,只怕你還要說出更加不知羞的話來!”
“不知羞?娘,我怎麼不知羞了?當初還不是您誇下海口,答應女兒由自個兒挑選夫婿的麼?女兒便自己作主挑了!如今回到您的口裡,怎麼就成不知羞了?”李天天受不過這樣的辱,即便出自自己的生母,她也咽之不下!
“娘當初是應了你的!可娘有沒有答應你去自貶身價,自輕自賤?巴巴地跑去武王妃跟前湊趣,如若她知道你懷了這般心思,人家難道不會恥笑於你?”
又是自輕自賤!
聽母親左一句自輕自賤,右一句自輕自賤,李天天氣得雙手緊緊攥住袖襟,彷彿那樣才能讓自己站穩一般:“跟武王妃親近就是自輕自賤了?嫁做世子妃就是自輕自賤了?只怕將來女兒果真做了世子妃,耀了門楣,您反要深深地悔不刻今日了……”
“哼,還世子妃呢?只怕你有那個心,卻沒那個命去享?”李天天不諳世事,不代表方氏不諳世事,朝局上的事,雖說婦人不應過問,可作爲大戶人家的當家主母,看不懂潮流方向則是萬萬不行的。
方氏沒頭沒尾的突來這麼一句,正處氣頭上的李天天一時沒摸着頭腦:“什麼沒那個命享?”
女兒的反問,令得方氏頓時清醒,自覺方纔說錯話,忙將四周查看,莫不要自己的話被外人聽了去,那就闖下大禍了。
方氏背後沁出一層冷汗,好在母女二人立處偏僻,四周依舊清靜。
“娘,您剛那話什麼意思!”這回改叫李天天急得跺腳了。
“沒什麼意思!今晚回府我就同你爹爹商量,儘快把你的親事訂下,省得你瞎折騰!”女兒畢竟還小,外頭風風雨雨的事情還是少叫她知道爲好。
“娘——您怎麼可以出爾反爾?你們當初明明……”李天天一聽方氏狠下心說出變卦的話來,立即慌了神。
女兒又翻舊賬,方氏不耐煩:“那個世子,你統共才見過幾次?算算,他也就去年年初纔回得京都!連你爹都沒見幾次!你能曉得他什麼性子?你能曉得他什麼品行?什麼都不曉得,就這麼認定他了?你羞也不羞阿你!噯?你的那些個矜持,你的那些個驕傲都跑哪去了?”
“娘,你別說了!”李天天被方氏幾語一道,已是簌簌地掉下淚來,連尊稱也省卻了。
“娘不說的話,恐怕你還要這麼執迷不悟下去!”
“好!娘,你儘管說你的,女兒只管相信自己的眼睛,相信自己的感覺就是!”李天天拿出帕子輕輕抹掉眼角的淚珠。
女兒一向很少掉淚,縱使於心不忍,可該狠的時候還是得狠,方氏聲聲低沉,欲徹底斷絕女兒的幻想:“你不要再心懷綺唸了,我們是不可能把你許給武王府的!”
李天天萬萬沒有想過自己處心積慮謀劃的一段姻緣,一段她原以爲會招來家族手捧、令別人豔羨的姻緣,竟會被自己的親生母親如此堅決的反對。
只是,只是,母親她憑什麼看不上這姻緣,她憑什麼看不上武郡王府?難道國公府還能超到皇室家族去?
“娘,請您不要糊塗了,眼下我們國公府裡最大的官也就屬爹爹了,難道堂堂郡王還配不過咱們三品大員?您不要在這一廂情願,保不定人家武王府壓根看不中咱們呢!”
“他看不上咱們最好!我還得求神拜佛保佑他看不上咱們呢!”方氏自是巴不得那郡王府離自己這邊遠遠的。
母親的反應,太過奇怪,完全不是平常的那個國公府大少夫人。
李天天蹙起眉頭,雙眼眨了眨,眨去雙睫上殘餘的淚液,接着心念微動,直覺母親今日實在反常。
“娘——按理,女兒相中的這門親事,該很合您心意的!可您卻這麼反感同武王府做親,是不是其中另有原因?”
方氏聽了,心下一驚,女兒這是何其聰穎,自己再不能同她繼續糾纏下去了:“回府再說吧,我們先過去老夫人那,這會兒她該等急了!”
李天天見母親閃爍其辭,更加篤定自己的猜測,武王府同國公府定然有什麼過結,否則母親的反應斷不會如此劇烈。
“不,不說清楚,女兒就不隨您回去!”
“哼,天兒,你這是在同娘說話麼?你什麼時候竟變得這般無理了?”方氏拉下臉,“你信不信,若是老夫人看到你這副樣子,第一個饒不了你,快跟着我回去!”說完,伸手拉過女兒的手就朝前疾走。
方氏態度強硬,李天天見耍性子沒見效,只得先行忍下,待自己明天起慢慢調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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