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再往前走兩步,就出了廣淵縣,到清遠縣了!”身後的周昱昭忽然提聲說道。
李眠兒擡頭看看不遠處的村莊,腳下不但沒有停,還有意加快頻率。自己的體力越發好了,這走了都快一個時辰了,竟然都不覺得累。
周昱昭見前頭的白色背影,絲毫沒有停下的意思,不由提步追上去。
眨眼間,二人間的距離就縮了一半。
感覺到身後人的動靜,李眠兒粉脣一抿,足下使力,飛快地遁開。
周昱昭不想李眠兒會作此一舉,不禁停下腳步怔愣住,好半晌,才甩了甩頭,加緊跟上。
雖已入夜,不過天上的月頭正好,李眠兒只揀明亮的地方跑,夜風舒爽,白衣咧咧作響,長髮迎風飛揚。
有一種全身心釋放的感覺,李眠兒大口地呼吸,大口地喘息,一點一點將腹內的濁氣排出。
沒一會兒,她就入了一個不知名的村莊,瞧了瞧夜幕上的月亮,估摸着現下約戌正左右,村裡的人多已歇下了。
可李眠兒不想停下,她還是沒頭沒腦地往村裡躥,且速度還越來越快。
許是潛意識裡知道周昱昭會一直跟着,她才這般膽大,若不然,如此夜深時分,她哪裡敢在如此陌生的村裡肆意亂闖。
眼瞅着李眠兒的速度越發快速,周昱昭暗暗吃驚的同時,腳下不斷在加速,不過令他心詫不已的是,自己即便加速,再加速,竟然遲遲追不上前方的白衣身影。
周昱昭悄悄咂了咂舌,她的功夫莫不是又漲進了?
覺到背後的氣流,李眠兒再次加速。好久好久沒有這麼肆意地狂奔,肆意地發泄心中的鬱憤。
見原本即要拉近的距離再次變遠,周昱昭面色一肅,雙臂一振,周昱昭足下運了十成的氣力,卯足了勁朝前衝。
在距離李眠兒的後背一臂之遠時,周昱昭伸臂勾住李眠兒的肩膀,忽地將其懷中一帶。
由於二人都處於急速的狀態下,他這突然出手,不管李眠兒還是周昱昭他自己。皆很難穩穩地停下腳步。
就在兩人堪堪要摔倒在地上,周昱昭瞄到左側前方有一株巨大的樹,遂乾脆不急着停下。反藉着慣性,帶着李眠兒直衝向那株大樹幹上。
當然,在碰往樹幹的瞬間,周昱昭調整姿勢,讓李眠兒靠在自己懷中。反以後背沉沉地撞向樹幹。
撞擊力夠重,李眠兒硬被周昱昭堅實的胸膛生生磕得猛咳幾聲。
一聲沒哼,周昱昭仰頭倚在樹幹上,雙手仍然緊摟着李眠兒的腰身。
搖了搖頭,周昱昭掰轉過來李眠兒的身子,勾了勾脣:“金川該自慚形穢了!”
還沒有緩過沖勁來的李眠兒在聽到周昱昭的聲音時。驀地站直身子,推開周昱昭的胳膊,只留周昱昭一人在樹陰影中。自己則回到月光下。
周昱昭眸色驟黯:“你不相信我?”
聞言,李眠兒側擡下巴,無瑕的面容似被月華度了層蜃光,只是說出來的話卻冰冷如雪:“那日,秋尼霽曉差些用髮簪刺進我的脖子……”
她那般瘋狂。若不是外祖母陰差陽錯來得正是時候,誰知道會發生什麼事情?
“幸好蔣素娥及時出現了。是吧?”周昱昭的臉被枝葉的陰影擋了個嚴實,看不清他面上的神情,不過從他說話的口氣,便知其面色不善,“哼,你以爲一切就那麼湊巧,蔣素娥恰好就在那個當口現身?”
李眠兒微微一愣,不過很快擺正神情:“好,即便外祖母的適時出現亦出自你的手筆!可如若外祖母是那種薄情之人,就算知道我的身份,她仍不願認下我呢?”
既然周昱昭有心提起這件事,那就索性攤開了說。
“在這之前,我究竟花了多少功夫,你又如何得知?”後背受到衝擊稍有和緩,周昱昭挺直脊背,從樹下走出,來到月光下,面對李眠兒,“早在去年,我就發現秋尼爾嘉兄妹的長相異於南秋族人,又發現他們對漢人的習俗十分精通,便猜測他們的生母也許並非南秋族人。”
說到這裡,周昱昭頓下,定定地看着李眠兒,見李眠兒不但沒有因此鬆泄神情,反而朝自己微微擡了擡下臺,面容依舊冰冷。
“然後,我就趁着夜探皇宮的時候,順道兒見一見秋尼爾嘉的生母,南秋國的皇后!”周昱昭漆眸幽深,玉潤的面龐上五官輪廊精美至極。
“當時見了她的臉,我沒有多想,只是證實她確實是漢人沒錯了!”周昱昭薄脣合了又翕,“直到一個多月前,我把你從皇宮中帶回芭蕉園裡,親眼見着了你的孃親,纔想起調查蔣素娥的身份!着眼點便是你孃親!”
周昱昭說此話時,眉頭不由一蹙,憶起那一日的驚心動魄,他的心仍禁不住揪起:“經歷幾番波折,我最終確定下來,她就是二十五、六年前被叛了流放的穆漢瓊正室蔣素娥無疑了!”
接下來,周昱昭該講到外祖母的奮鬥歷程了,李眠兒朝右偏一下頭,慣性地將左耳側對着周昱昭,以便聽得更清楚。
“蔣素娥出身江南書香門第,自幼接受良好教育,飽飲詩書,心智敏捷成熟!又極是重情重義、善惡分明!後來嫁入穆家,做了穆漢瓊的正室,兩家門當戶對,喜結連理!”周昱昭在說這些的時候,語氣聽得出來含有褒獎之意,並沒有因爲蔣素娥南秋皇后的身份而多加貶折。
而李眠兒聽後,卻頗爲感慨,按理這門親事對兩家都是錦上添花的事,合該幸福美滿下去纔是。
“後來,穆漢瓊一語得罪了晉王,直接被叛了流放!當初,晉王的勢力本就了得,加之先皇太祖又極爲寵他,致使當時無論是蔣家還是穆家,沒有一人敢出面親口替穆漢瓊說兩句話!因而,案子就這麼毫無異議得拍板了!”周昱昭從來不曾一口氣說過這麼多話,竟感覺兩面的腮幫子直泛酸,可見李眠兒聽自己的話聽得專注,少不得繼續說下去。
“半路上蔣素娥僥倖逃掉的事,你已經知道,我不再贅述!”此話一出,李眠兒的面上閃過一道微愕,不過周昱昭並不理會,接着道,“置身南蠻之地,人生地不熟,蔣素娥想一路尋回江浙去,哪裡那麼容易。只是那一段鮮有人知,我也沒有打聽得詳實,何以她半年之內就到了南秋皇宮裡頭。”
大概有關那一段的經歷多已被外祖母抹清了吧,若非孃親的樣貌巧被周昱昭看見,外祖母的來龍去脈,怕是根本沒法追究。李眠兒心下暗忖。
“蔣素娥姿容不俗,雖在皇宮裡頭年紀不佔優勢,但她勝在機智果敢,又經歷豐富,很快就得到了南秋皇帝的注意,然後就開始一發不可收拾,平步青雲,沒幾年便從宮女躍爲妃嬪,再由妃嬪榮登皇后寶座。”
周昱昭說着說着,忽地眼睛眯起,似想到什麼嚴肅的事情:“接下來的事,也就順理成章了,她的親生兒子秋尼爾嘉越過他的幾位哥哥被立作了南秋太子!”
未能從周昱昭的口中聽得更多有關外祖母的故事,李眠兒略有小憾,可情鬱憤的心情完全沒有因爲周昱昭的這些話而有些許的好轉,在周昱昭閉口不語後,她隨即回道:“順理成章地,我也變成你手中的一枚棋子!”
聞言,周昱昭脊背一繃,珠眸也跟着微瞪,他以爲說了這麼多,身前的人約摸應該收收氣兒了罷。
豈知恰恰相反,李眠兒出口的話一句比一句來得犀利:“於是,我便毫不知情地、毫無預料地被送去南秋當俘虜,前去幫你賭一場你所謂穩操勝券的賭局?”
似乎要給周昱昭方纔說了那麼話一個補償,李眠兒的嘴巴也不打算歇息了:“你既然那麼有把握,那麼會算計,爲何沒有算準我的想法呢?”
是不是以爲我離了京都,千里迢迢跟着你到南疆,今後再沒別的倚仗,唯有依附於你,聽你任你籌劃了?
李眠兒沒有將心裡的這句話說出來,因爲這話她說不出口,轉而取而代之以:“你既然那麼相信我,相信我最終會依着你的棋路一路走到底,你便沒有想過事先同我商量這件事!”
有那麼多次機會,有那麼長的時間,你就尋不出一點時間相商?是怕透露消息,自己會壞事?爲何那會兒又對自己沒信心了呢?
“你既然……”李眠兒第三句既然還來得及,周昱昭冷冷地出言打斷,“相較於成千上萬將士的血肉之軀,難道這點委屈,你便承受不住?”
“我……”李眠兒一時不防,吱唔了下,“自然承受得住,如果我承受不住,你我眼下也不會站在這裡!”
“既然你都知道,那又何必糾結於這些?”周昱昭眉峰冷峻。
“……”李眠兒語塞,乾脆掉頭跑開。
誠然,既自己都明白這些,又何必糾結這些呢?
美人與江山,自己從來就沒有奢望周昱昭會將自己視得勝過江山抑或與之對等!
那麼,對於周昱昭這樣的做法,自己究竟糾結什麼呢?
難道潛意識中,自己還是奢望着的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