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那位明明只是個丫環,卻放肆囂張得尤甚一般當主子的丫頭畢疏影,王錫蘭所懷的心思其實複雜得狠。
雖然自己之前也生出一點染指於她的想法,也曾想過把她據爲己有得放在身邊。可要說真正開始對她念念不忘的,還是自怡月山的那個令他意猶未盡的晚上起。
不過鑑於周昱昭的警告,以及李眠兒對那丫頭的庇護,自己也唯有將那點兒心思隱在心裡;再者,他對自己的德行多有了解,想自己多半是因爲一時得不到才生出的渴望來,若加以些時日,也就慢慢把她淡忘了!
此時,聽李眠兒親口對他說,要替那個丫頭尋一處長久的容身之地,其言外之意不言而喻。
面對這樣一個唾手可得的機會,王錫蘭不知爲何,不但沒有喜出望外,馬上激動地應承下來,把那丫頭收了!
相反,他卻怔愣着,遲疑住了!
若是往時,有這麼一個送上門的美婢,況且這美婢還是他垂涎已久的,他早跳將起來,一番花言巧語,把她哄到手裡來。
只是,眼下,他腦海中浮現的卻是自己府裡的那位正室夫人紫熙公主。
成親這一年多來,紫熙公主看似溫良賢德,挑不出什麼毛病來,可王錫蘭知道,之所以至今她仍同自己屋子裡的那些丫環相安無事地處下來,只是因爲她知道那些丫頭於自己不過僕婢而已,即便自己待她們多有不同,可那也僅僅由於她們服侍自己有功,再無他因了。
紫熙,遠不止看上去的那般簡單,儘管她對自己的情意多半是真,然就是因着那份真。他纔不要輕易觸動她的敏感神經。
李眠兒靜靜審視着立於自己對面之人,見他呆了半晌,卻沒有其他動靜,心湖微起波瀾,看來,是她自己過於自信了。
況且,這種事,怎麼好強人所難。
於是,她微微啓脣:“既然如此!那……我還是擇日把她送回國公府吧,交由她父母照看吧!”
說完。擡起金蓮,繞過王錫蘭擦身而走。
想到那個丫頭重回國公府,她的父親爲了不令承受流言蜚語之苦。多半會盡快將她遠嫁,那樣一來,自己同她豈不是今生再無緣相見?
倘若,過些日子,自己生出悔意。再舍不下那丫頭,悔不該今日拒絕了李青煙,豈不還得親自尋到國公府上,親自開口去討要那丫頭?
若叫那丫頭曉得,就衝她本來就不知天高地厚的性子,到時候。還不得攀到自己的頭上去!
想象那樣一幅場景,王錫蘭禁不住打了個寒噤。
再一個,自己那麼做。難免生出些動靜,令有心之人趁機盯上那個丫頭。一旦將她置於明處,隱於暗處的箭矢便不好防了!因而,自己還得騰出功夫護她!
真是怎麼算怎麼合不來!
只這一片時功夫,王錫蘭的腦中千般想法盤過。就在李眠兒將將踏入幾步開外的宮燈暗影中,王錫蘭伸手將她攔下:“慢!”
“怎麼?”李眠兒止住腳步。卻並不匆忙,也不心懷希冀。
既然王錫蘭沒有要收下疏影的意思,她怎會勉強,她是不會拿疏影的終身幸福當賭注去冒險的。
“郡主的決定似乎倉促了些!”王錫蘭語帶笑意。
“哦?”
“她畢竟是你十分關心在意的人,你經過深思熟慮,我又豈敢輕慢待之?若萬一有個閃失,我也不好同您交待不是?”王錫蘭在心中盤算過後,聲音便不緊不慢。
“那現下,駙馬爺的意思?”李眠兒轉過身子,眉頭一挑,粉脣輕揚。
“承蒙郡主信任,本駙馬收下她便是!”
“收下?若只是簡單地將人收下,我何必珍而重之地拜託於你?”李眠兒斂起笑容。
王錫蘭會意,立忙補充道:“我既收下她,自然也會護着她!”
“那……請問駙馬爺,你預備護她多久?”李眠兒近前一步。
聞言,王錫蘭再次怔住,心裡暗吃一驚,他一直曉得眼前之人極是寵愛疏影丫頭,卻沒想到她寵她至斯境地!此時她的問話,分明是在替那丫頭討自己一句承諾。
李眠兒話一出口,也知自己語氣有些強硬了些,可事已至此,她也顧不得許多了,她必須藉機從王錫蘭口中爲疏影爭下幾句諾言。
“郡主欲要我護她多久?”雖然暗夜中,王錫蘭五官模糊,可他眉下的一雙眸子卻閃着熠熠輝光,格外炯炯有神。
李眠兒望進那對眸子,沉下聲,語氣中飽含誠懇:“我不要你許她什麼身份地位,也不要你許榮華富貴,只望你能許她一個一世安穩便好!”
“一世安穩?”王錫蘭自嘲一笑,“郡主未免想得太天真了些!一世安穩?便是我自己,我都許不了一個一世安穩,何況是許給別人呢?”
“是!”李眠兒深以爲然地點點頭,可是即刻又話鋒一轉,“可是,她同你,同我不一樣!她可以說是渺小得甚至微不足道,只要你用一點兒心思,使一點兒力,便有法子爲她守得一片清淨的小天地!”
王錫蘭啞然,眼前這位國公府九小姐果然不一般,一言一行皆透着無雙的智慧和過人的果敢。這一點,倒與周昱昭有幾分相似,難怪他二人一拍即合。
偷偷地做此一想,王錫蘭不由暗自一樂。
這位九姑娘,誠然很對周昱昭那傢伙的味口,正如疏影那丫頭正中自己的味口一樣,倘若每天有她在自己身旁轉悠,想法生活定會有趣多了!
“好!郡主的意思,我明白!”王錫蘭對着李眠兒拱拱手,“您放心,只要有我在的一天,便有她畢疏影安穩的一天!”
得了王錫蘭親口應下的承諾,李眠兒心頭大亮。
“只是,我也希望郡主能應下我的一點兒要求!”
“駙馬但說無妨!”
“好!既然郡主將人託付給我。入了太傅府後,還請公主答應以後不再插手疏影的事!自此,她的事,便全權由我作主!不管我對待如何,郡主都不要擅自干涉!”
“什麼?”王錫蘭的話太過專斷,李眠兒又看不清他面上的神情,因此,她禁不住質問出聲。
“怎麼?郡主不願應下!”
李眠兒稍事一想,便明白王錫蘭的用意,是她自己多想了。堂堂駙馬爺,又怎麼會出爾反爾,他剛纔那般說法。無非也是問自己討個說法而已。
“我自然是要應下的!只要駙馬爺不食言,疏影日後的事,我便不會橫加過問!”李眠兒話是這麼說着,可是心裡止不住一揪一痛,眼睛裡直泛酸。差些要落下淚來!
“好!”王錫蘭伸頸朝四下裡又觀察了一下,掉頭對李眠兒道,“郡主,我們出來不短時間了,別忘了最開始我同您交待的事情!一有什麼風吹草動,儘快傳遞消息!蒼鷹。是世子爺特意遣回來留給您專使的!”
經王錫蘭一提醒,李眠兒忙擡頭望向前頭的崇德大殿,她只顧着傷感。一時都忘記自己的處境了。
“疏影的事,我會選個合適的時間通知你過來領人的!”李眠兒加快語速。
“她……知道你要把她……”王錫蘭突然想到,那個丫頭會乖乖跟自己走麼?
“放心吧!她那裡,我會慢慢開導她的!”
“慢慢開導?”王錫蘭簡直無語,難道那丫頭很牴觸不成?還不知有多少人盼着做自己枕邊人呢。她倒好,還要人慢慢給她開導!
“走吧!我們先回大殿去吧!”李眠兒眼瞅着王錫蘭要跳腳。連忙轉移話題,準備先閃人再說。
王錫蘭沒轍,只得應承:“我們分開走!你先回殿,我隨後再到!”
“嗯!”李眠兒點點頭,轉身往大殿方向趕去。
將才,他們二人是因爲有所顧忌,所以會覺得時間拖得有點兒久,其實前後還不到一盞茶的功夫。
待李眠兒回到自己的位上坐下時,北寒拓拔意帶來的那八位舞伎在鼓上跳着舞呢!
李眠兒飲下幾口茶,悄悄觀察殿內情況,衆人依然沉浸在殿央的那幾位異域姑娘身上,自己的行動似乎並沒有引來多少人的注意。
李眠兒心下一寬,本能地看向王錫蘭原本所在的位置,心裡想着,不知他會過多久纔到。
可她的視線還沒來得及落到王錫蘭的榻上,卻接到紫熙公主射過來的視線。
又是那樣的眼神!
李眠兒不動聲色地看向別處,暗自奇怪,紫熙公主的眼神爲何總瞧着帶些寒意呢!
殿央的鼓點聲漸緩漸輕,八位舞伎慢慢收勢,對着堂上的皇上皇后以及殿內衆人行漢禮謝幕。
“好——好——給朕重賞!”皇上大聲叫好,重重封賞。
拓拔意起身走到殿央,領着衆舞伎舞士躬身致謝:“謝皇上隆恩!”
“呵呵——拓拔王子不必多禮,請回座!”皇上伸手虛扶免禮,拓拔意重新步回座位,舉杯敬酒,同皇上對飲而盡。
司儀示意表演繼續,於是樂官們接着奏樂,一段綿長舒緩的絲竹之樂後,殿央上來兩個衣着長衫的樂官,二人一青衣一灰衣,身量相差無幾,皆蓄同樣的髯須。
只見二人一人手託絃琴一人手執長蕭,先是對着殿上三叩九拜,進而託琴者撩衫盤坐地,執蕭者翩然而立。
琴蕭合奏!
李眠兒心頭頓時涌出一泉欣喜,一直以來,在她的眼中,天地間最美妙的合間莫過於琴蕭合鳴!只可惜,至今,她都沒有機會親耳一聞。
不想,今晚竟能有幸得以一聞。
看那琴者仙風道骨的風姿,便知他琴藝了得,而那位蕭者,颯然世外的樣子,技藝定也不在話下!
這可是難得一見的絕佳場面!
殿央二人對視一眼,青衣琴者,低頭出腕,先是一串流水般的前奏,拂去衆人因剛纔那段異域舞蹈而顯出的浮躁情緒。
前奏一落,蕭音隨之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