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然自小困於深閨之中,可生就一顆玲瓏心的李眠兒自打得知如今大梁朝危機四伏之後,行事愈加小心謹慎,整日介窩在仁壽宮內,除了給長公主晨昏定省之外,不邁仁壽宮大門半步,只安心靜養腕傷。
而長公主似也看透她的心思一般,有意容她心無旁騖地休養,並不經常招喚她。
至於疏影,受她主子感染,平日裡舉止低調乖巧,於外人前亦不多言語,漸漸也曉得察顏觀色起來。
太醫院不時送來的藥方,李眠兒囑咐疏影給按時煎上,可她卻在服用的時候,只揀幾樣單具有滋補效果的湯藥,但凡有可能與她腕上塗着的藥膏有相剋作用的,她都命疏影不着痕跡得給妥當處理掉,不叫長公主那邊起疑。
天氣漸暖,早晚溫差也變得不如先前那般大,後花園裡皎雪池邊的垂楊柳是一日比一日的濃蔭,鶯雀、蜂蝶藏滿了枝頭,池畔簇簇紅花猶似巨幅錦屏,宮人們適時得換上薄衫,於潺溪湲水間追遊嬉戲。
這樣溫暖明媚的天氣,最易叫人犯上春困,自小便有嗜睡毛病的李眠兒,不但早晨起得比其他節氣遲上半個時辰,便是白日裡也通常需要打上個好幾回盹纔算舒服。
疏影自然曉得自家小姐習性,對此見怪不怪,鳶畫倒覺得幾分稀奇,不想這樣清冷標緻至極的美人竟會有如此一面!
其實旁人皆不知,唯有李眠兒心裡自知,這個春日,之所以她能夠同往年一樣,享受香濃勝美酒的美好時節,全因爲進四月裡來,遠在南方的邊境。大梁同南秋的戰事,捷報頻傳,更重要的是,周昱昭在戰事中所展現出來的英勇善戰,亦隨着捷報在京都裡被廣泛傳頌。
若非如此,光是一個爲周昱昭時常的擔驚受怕,就足令李眠兒寢食難安了。
有了這些好消息,李眠兒悄悄地揣着欣喜與興奮,悄悄地數着日子,悄悄地盼着傷愈。還有……悄悄地盼着周昱昭儘快凱旋!
至四月末了一日,自手腕受傷至今,已過了兩月有餘。李眠兒隱隱覺得腕骨處似已完全癒合,便是輕輕活動幾下也毫無感覺,因而李眠兒頗有些迫不及待地想放兩隻手腕出來自由自由,可在太醫確定骨合之前,她還是不敢輕舉妄動。免得動傷骨結,弄巧成拙。
然而,太醫早在醫治的時候就親口說過,自己這腕傷起碼要休養足三個月纔會完全復原,眼下這才過了兩個來月,怎麼手腕就能夠活動了?
難道周昱昭送來的藥膏有這麼神效?抑或是幾個月前食用的那隻三莖九葉仙靈芝的緣故?要知那靈芝本就有利關節、益精氣、堅筋骨的功效!
這麼胡亂猜測着。李眠兒心下不確定,只是殷切不安的心使她急迫地想知道自己的腕傷究竟恢復得如何,遂而瞅準一個時機。她開了口,煩請喬令侍幫忙替她傳太醫前來探看一番。
雖然不以爲李眠兒的手腕能這麼快就癒合,喬令侍還是將李眠兒話稟告了長公主,得了長公主的依允後,方纔去太醫院延請了林院使親赴仁壽宮一趟。
聽了喬令侍的轉述。林院使沒有多打一個愣,提了藥箱便往仁壽宮趕來。
告了聲“冒昧”。林院使近到李眠兒的榻前,擡頭診視了李眠兒的面色、眸光、舌狀,然後轉身向長公主回稟道:“回長公主,承蒙聖眷,又得神靈庇佑,再經過長公主這些日子的悉心照料,李小姐的身子骨已然被調理得十分康健,面色紅潤光澤,眼睛清亮有神,正是氣血旺盛的徵兆!”
“哦?既是如此,你再瞧瞧她的腕傷愈得怎麼樣了?”長公主聽了林院使的話,面上已有了點笑意。
“是!”林院使復又返至李眠兒榻前,小意解開她雙腕上的包紮帶,露出兩截嫩藕樣的玉臂。
林院使看在眼裡,不覺目眩,然瞬時便穩住心神,將眉頭一皺。
他這皺眉卻是爲何?原來一般情況下,包紮起來的傷患處及其附近的皮膚由於久不見日,在除卻包紮物,並經清洗過後,理應呈現出一種類似失血一般的蒼白顏色。
可眼前李小姐的一雙小臂,他這才幫她除下紮帶,傷患處尚未來得及清洗,臂上的肌膚已經晶瑩剔透,清潔平滑,根本看不出這是一雙曾經斷過骨的手臂。
林院使心下十二分地訝異,不動聲色地掀起褶褶的眼皮,覷向李眠兒,可李眠兒兀自低垂雙目,並沒有拿眼神迴應他。
見狀,林院使心頭波瀾微起,稍稍努了努鼻子,悄然嗅了嗅自那小臂上散發出來的藥香味。
無需怎生細辨,他很快斷出這藥香並非源自太醫院特製的接骨藥方,而是別樣的奇珍藥物。
如此一來,林院使私下了然:怪道傷愈得這般飛速!
只是在宮中摸爬滾打這麼些年的經驗告訴他,此刻不該問的則不去問,不該說的則不去說,這位李小姐生得國色天香,自有不止一位貴人從暗中相佑,自己何必瞎趟渾水!
林院使作此一想,便請李眠兒伸出手腕,閉眼凝神又替其號了回脈相,這一號之下,不覺又暗吃一驚,因他發現李眠兒的體內盤環着一股至純至精的真氣,並無半分女子通常患有的陰寒之氣,想必早被這股真氣趨走得一乾二淨吧,而這樣的真氣想必多半是食用了某種極其希罕的滋補上品所致罷。
再次地掀起眼皮,林院使別有深意地看向李眠兒,然李眠兒仍舊保持着原先的姿勢,面上無波無瀾。
林院使不由眯眼多看了一眼,這是他第一次帶着思想正視眼前的李眠兒,這一看,更堅定他不去戳穿她的決心。
李眠兒在林院使第一次擡眉看向她的時候,便已猜到林院使定是發現自己手臂上的秘密了,雖然她之前叫疏影塗了些太醫院藥方的湯汁在小臂上,再包紮起來,可是周昱昭的藥膏實在太過奇特,竟然將那些藥汁吸得一乾二淨,未留下半點痕跡。
因此,在看到自己潔白如玉的手臂呈現出來時,她自己也吃了一驚,明明一個時辰前,手臂上還被僞裝得藥氣騰騰,黑黃漆漆的!
不過她很快就鎮定下來了,既然瞞不過,她就要想法子叫林院替她守住這個秘密。
可是當着長公主的面,任何小動作都有可能暴露玄機,想他林院使定不是那愚鈍冥頑不化的老古板,是以,她儘量表現得鎮定自若,淡然冷漠,徑自忽略掉林院使一而再的疑惑;再者,林院使曾在皇上、長公主面前立下誓,可以保她這雙手臂完好如初,永無後患的,既然自己的手腕如今當真完好,他豈不正好藉此同皇上、長公主交差不是,又無需得罪自己,兩全其美,何樂而不爲?
片刻後,吳院使起身,臉上攜了些許輕鬆笑意:“回長公主,出乎微臣當初的預期,李小姐的腕傷如今已是基本全愈,更不會有什麼後顧之憂了!真是可喜可賀!”
“是麼?”長公主沒料到林院使會作這樣的診斷,臉上掃卻薄薄的一層陰霾,嘴角含笑,“果然還是林院使寶刀未老啊!若不是你妙手回春,青煙的手腕不會恢復得如這麼好!”
“微臣慚愧!”林院使謙恭地行了一揖,平身時,斜瞄了眼榻上的李眠兒,照舊,李眠兒只是垂目盯着自己的手腕,並不迴應。
見李眠兒只當沒事人,林院使輕籲一口氣,默默承下長公主的讚譽,接着又簡單叮囑了一些注意事項,便退下出了仁壽宮,心懷忐忑地回了太醫院。
林院使將將走後,李眠兒就從榻上起來,被捆了兩個月的雙臂重得自由,難掩驚喜,親自挽着長公主到花園中漫步。
“沒想到,你的傷竟好得如此迅速!”長公主輕拍着李眠兒搭在她臂上的手背,面露微笑。
“青煙若不是得了長公主的精心照料,怕這一雙手臂多半要廢了的!每天被您拿恁多珍材奇料地養着,若不快些全愈才惹來奇怪呢!”李眠兒語畢,抽回放在長公主臂彎處的手,退後一步,蹲身朝長公主福下身去。
“快快起來!還同本宮這麼見外!喬令侍,快扶她起身——”長公主即時擡手虛扶,命喬令侍扶起李眠兒。
順着喬令侍的力道,李眠兒直起身,重新走上前,挽過長公主的手臂,繼續前行着。
二人走下幾丈遠,長公主再次啓口:“青煙,既然你的手臂好得差之不多了,有件事情,也該提上議程了!”
李眠兒心頭一跳,自己的手腕方纔除下紮帶,長公主就鄭重其事地同自己商量,雖然自己頭先已有準備,她還是覺得有些突然。
李眠兒腦中飛速旋轉,她思索着,該以何種方式應對長公主接下來的話:“不知什麼事情,長公主欲同青煙說道的?”
長公主並不直接回應,而是側過身,給喬令侍遞過去一個眼色,喬令侍會意,轉身示意身後的宮人女官暫且避後。
待宮人們退後許遠之後,長公主牽過李眠兒的雙手,又朝前緩緩走着,約過了半柱香的時候,長公主定住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