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黑亮晶的髮束,寬潔潤澤的額頭,修長入鬢的劍眉,李眠兒的視線近乎流連得在周昱昭的額眉間遊弋,儘管心有不甘,可自己……究竟是極想念他的!
只是……她的目光卻不願再往下移上那麼半寸。
避開周昱昭的漆目,就這麼定定地盯着他的額眉,直直過了有半晌,李眠兒纔在心裡悄悄暗歎一口氣。
這人被自己這般瞅着,竟是半點反應都沒有,便是兩道眉條也不見他動上紋絲一動!
看來,他似乎很是坦然!
可自己不是應該更坦然麼,起碼應該比他坦然吧?
此刻,自己實在理應理直氣壯地按照外祖母所說的那樣,狠狠利用這次機會,當着衆人的面,好好地問周昱昭表表功勞。
不費一兵一卒,而令南秋退兵十萬,這樣的功勞不可謂之不大,自己便是女子又如何?
眼下,周昱昭正立在自己的身前,半步之遙;樑軍的主要將領們也正齊集於此,都站在離自己一步開外的地方。
再沒有比這個場合更合適的了,只要自己遞上南秋留下的求和書帛,只要自己將事情依着事先籌劃的那樣爲大家講述一遍,那麼,今次這場戰功,自己就坐實了,誰還會因爲自己是個女子再說三道四?
然而,口內的舌頭倏地就跟有千斤重似的,沉得擡不動。
李眠兒暗自一聲嘆息,將視線從周昱昭的額心收回,接着微微側過身子,把手中的書帛輕輕遞至金川的爪中,轉過頭來,蓮步凌移,飄揚的白色衫裙因爲她身形的移動。拂過周昱昭身上的錦服,與他擦肩而過。
自始至終,她的目光不曾和他的進行過半分鐘的交匯。
她的面容是如此遙遠,她離去的背影是如此清絕,直令在場的湯宗亮等人不禁面面相覷。
原以爲會等來一場歡天喜地的將士重逢,再或是悽婉纏綿的情人相會,不管這女子是主帥的小侍衛,還是主帥傾心的美人,總之,再見之時。總該是要歡喜的不是?
何以,他這二人見面後竟是半句話不說,半個字不講?
這下好了。人家乾脆棄了主帥,冷若冰霜地轉身離開這裡!
金川愣愣地看着手中的書帛,又呆呆地看着李眠兒離去的背影,再看看周昱昭的神情,一時手足無措。不知該怎麼辦!
而面上一直說不清是什麼神情的周昱昭則在李眠兒擦肩而過的下一瞬,側轉過身子,瞅着李眠兒一個臺階一個臺階地下了城樓。
一對幽漆的珠眸因此滯了片時,卻很快回過神,在看到金川正一臉爲難時,伸手搶過金川手中的書帛。又對着他偏了偏頭。
金川自然會意,一邊張牙舞爪,一邊還伸了伸舌頭。然後腳下一蹦,緊追李眠兒而去。
“武將軍,儘快清點南秋留下的資物,再仔細確認一下週遭的地形地貌!確保每個關鍵口務必派有士兵堅守!安排好後,速來給我回話!”周昱昭簡單看了看書帛。很快開始佈置接手西城後的各項事務。
一時還沉浸在方纔那一幕當中的武從吉聞聲先是一怔,待聞得是主帥的命令指示時。馬上調整好狀態,領命而去。
“孟將軍,帶人認真反覆搜查這座城樓,看看是否有新鑿、新掘的地道洞穴之類!速速給我回話!”沒有不戰而勝的喜悅,也沒有自滿自得,更沒有麻痹大意,周昱昭的聲音顯得十分低沉。
“是!末將領命!”在武從吉受命的時候就早有準備的副將孟辰,沒有一點遲鈍,幾乎在周昱昭聲音一落,他就應了聲“是”!
“錦江——“周昱昭轉回身,面無表情,對步軍都虞候閆錦江吩咐,“傳我命令下去,所有人都給我警惕起來!若有鬆懈大意者,不論身負何職,一律依軍法處置!”
“是!”閆錦江聞令,面容迅速一整,拱手領命。
目睹孟彥健碩的背影,周昱昭稍稍側身,問詢湯宗亮:“軍師,您還有什麼指示?”
聞言,湯宗亮恭身晗首,眉下一雙細長的眼睛精光一閃:“該考慮的,主帥剛纔都已經佈置下去,我這裡就沒什麼補充的了!”
對於周昱昭的城府,湯宗亮想不佩服都不能夠!
面對這樣天上掉餡餅的好事,若擱一般人身上,定是忙着慶功還來不及呢!偏眼前這個不及弱冠的年輕人卻能沉得住氣,處起軍務來滴水不漏!
待緊要的事情部署完畢,周昱昭轉面朝東,臨風而立,修長結實的身形尤似要與這城牆化作一體,堅韌挺拔!
湯宗亮若有所思地覷着周昱昭的背影,這場戰爭總算結束了,京都那邊很快就該來旨召這邊的人回都了……
李眠兒在下了城樓之後,徑自回到後面之前她一直所待的房間。金川一路跟着也進了房間。
在進門時,李眠兒特意從外頭將廳房的窗戶閂拔了出來,遂而一到屋裡面,她就搬了張椅子,緊貼擺在窗邊。
她這一坐便是一整天,連吃飯都是沒知沒味地胡亂吃了兩口由金川拿進來的糕點!
於是,當週昱昭終於抽開身子,緩步來到李眠兒所在的屋子,在經過窗戶時,他一眼就瞥見窗內正蜷着腿、託着腮、神思縹緲的李眠兒。
扯了扯嘴角,止住腳步,靠近窗櫺,周昱昭雙手抱胸斜倚在窗框上,頓一頓,方纔低低地出聲:“早上,那麼好的機會,你何以任之錯過?”
李眠兒聽到外面的動靜,並不理會,而是淡着神情放下腿,從椅子上起身,蓮步移至書案後面。
周昱昭抿抿脣,挑了挑眉,提步往屋內走。
一臉鬱悶的金川眼瞅着周昱昭負手踱進來,定定地盯着他!
周昱昭先是覷了眼書案後的李眠兒,然後輕瞄下金川。金川一接着他的眼神,耷拉個腦袋,退出房間去。
一直負手的周昱昭在金川走後,偏着頭,怔怔地看着闔起的房門。
房內二人只靜靜地立着,各想各的心事,不知過了幾盞茶的功夫,周昱昭轉過頭,再次瞧往李眠兒,見她好一副視己如無物的樣子。眉尖不由蹙起。
”你準備好了?”周昱昭漸漸趨近李眠兒,上下打量了一下她通身的裝束,磁聲道。“今後即以真面目示人?“
似沒有看到李眠兒臉上的淡漠,周昱昭來到書案邊上,鼻尖處不時有淡淡的清冷異香傳來。
李眠兒擡眉,眼睛淡而無波地迎上週昱昭的雙眸,粉脣微啓:“當初我們一到廣淵。你便將我擱在東城那座宅院中,是有意爲之麼?”
聞言,周昱昭漆眸一沉,神情忽怔。
“後來,你特意親自來接我,還讓我換了戎裝。堂而皇之地出了那宅子,也是計劃好的?”話中的語氣何其淡漠,無怨無恨。無憤無怒,李眠兒眨了眨長而濃密的黑睫,將視線從周昱昭的面上收回,再次盯着書案。
不及周昱昭回答,清冷的聲音接而從她的脣齒間流出:“青秀同的那次溫泉……之行。亦是你的刻意之舉?”
想到那晚令自己又窘羞又緊張的情景,李眠兒嘴角隱現一抹譏笑。
若他從一開始就同自己坦白相商這整件事。自己不至於全不應允他的謀劃,可他這般不聲不響地策劃一切,不管不顧地將自己視如一顆棋子算計其中,縱使有驚無險,自己仍然難以接受。
“也並非全是刻意!”周昱昭捉到李眠兒嘴角的譏笑,負在背後的雙手不由緊握成拳。
“這是誠然!”李眠兒幽幽說道,可下面的話卻怎麼聽怎麼得譏誚,“總有些是有感而發,由心而動的罷!”
把自己的話說了,然她卻說得這般沒心沒肺,周昱昭面上神經繃緊,薄脣掀起,啞着嗓子:“事情的進展一直皆依循我所設想的過程進行着,並且結局也在預料之中!你既知這一切是我一手策劃的,那就該明白我的良苦用心!”
“我深知你的良苦用心!”李眠兒特意咬重了“良苦用心”四字,只是依舊沒有擡頭。
瞄了眼窗外的天氣,越往後去,晝時越短,這才酉正,天已黑下來,今日中秋,連今天這個日子都是自己親手算好了的,周昱昭轉眸覷着李眠兒,長舒一口氣,有心放軟了口氣:“今日中秋!”
“雖被關了幾天,但我還能記得日子!”李眠兒終於再次舉眸,提步繞過周昱昭,往房門走着。
表面上看着淡淡的,可天知道此時李眠兒的心內,是如何得糾結紛亂。
“你去哪裡?”周昱昭並沒有跟着轉身,還面朝着書案呢,在李眠兒走開沒幾步的時候問出聲。
外面天都黑了,她想去哪兒?
“中秋不是麼?我自己出去轉轉,順便賞個月!”李眠兒應畢,頭也不回地開了門便走遠了。
一路順暢無阻,放哨的,巡邏的,沒一個敢上前詢問,大家皆知正是這個白衣仙子一般的人物,只用一張嘴巴,勸服了南秋不附任何條件得退兵,爲大梁免去多麼艱苦的一戰阿!
她要去哪裡,誰還敢多加干涉!
何況,何況,她的身後正遠遠地跟着……跟着主帥呢!
李眠兒漫無目的地走着,她剛剛胡亂選了南城門,此時一路直往南。
不久,她也發現了身後跟着的周昱昭,見他只遙遙祝地隨着,便不予理會。
白日時候天氣就不錯,因而今夜的夜色應該會很美。
ps:
這兩天太忙,欠下的更會盡快補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