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錫蘭不料眼前之人的哭功如此了得,能夠在霎時間哭得這般洶涌,一時也跟着失了陣腳,收起滿腔得瑟,手忙腳亂地安慰道:“你……你,你先別哭!”
“啊——嗚——”疏影這回乾脆往地上一坐,哭得更兇。
“那你緩點兒哭,聲音這麼大,小心被軒外人聽了去!你主子那麼通曉大義,作爲她身邊的人,你總不好讓她丟臉吧!”王錫蘭接着拿李青煙之名繼續行誆騙之實。
果然,疏影嗓門縮了一些,哭腔也低緩下來。
王錫蘭心下爲之一寬:“那,天不早了,你是在這接着哭,還是回自己房裡去?”
疏影二話不說,抽噎着起身,一邊抹淚一邊往自己房間磕磕絆絆而去。
王錫蘭揭開門簾,看着疏影蕭寞的身影拐進院子西角一間瓦房中,不由嘆着搖了搖頭。
這下,她沒了倚仗,就好管教了,若不然總拿李青煙當擋箭牌,他實在也沒什麼撤!
已是子正時分,一輛馬車飛速地行駛在鄉間小道上,周邊一座又一座的小村落在月夜下靜謐無聲。
這輛馬車的車身是用上乘的木料做成,十分厚實。從外看去,只看到車裡頭有微弱的燈光在閃耀,卻看不到車內其實通明一片。
周昱昭一路皆凜着眉尖,觀察着李眠兒的任何細微變化,此刻,他發現她脈膊的跳動較之上午已有明顯的加強,然車內其實悶熱得狠,可她身上仍是冰涼一片,半漬汗水也沒有。
就連一向好動的金川,這一路在車廂內也是格外溫順老實,一雙猴目似乎也一直水汪汪的。
覷了眼金川,周昱昭揭開車簾朝外探看。路程已走過一半,大約在天亮之前就能到焦作,卯時左右就該到雲臺山腳下了。
收回首,周昱昭暗噓一口氣,今日上午驚險的一幕,他都不敢稍作回想,只要一想就會覺得要窒息一般。目光落到李眠兒沒有血色的臉上,他的心裡止不住又是一陣絞痛。
山上有許多珍貴藥材,還隱居着不少醫神藥仙,有了他們的幫忙。眠兒身上的毒便當有解,待她身體復元後,再帶她一道前往南疆。此生他都不會再丟下她一人獨自面對各種兇險。
這條路他在小時候便走過不知多少趟,而且北方也沒有像南方那樣連日大雨,所以一路走得很順利,卯初,他們就到了雲臺山。正如他之前所預估的。
周昱昭前腳到,七煞後腳也跟着到了,只是七人皆不再神出鬼沒,而是大大方方地跟在周昱昭的身後,牽車的牽車,護行的護行。
這個時季。恰是雲臺山風影最爲壯美的時候,水源充足,無論是溝谷溪潭。還是飛瀑流泉,皆達到一年最爲豐潤飽滿的狀態。
只是他們這一行人,無暇關注這些,而是一心一意往山頂上走,到了半山腰。周昱昭將李眠兒抱出車廂,拿披風罩了。然後提身使輕功飛檐走壁,抵達山頂。
石洵先頭已得了消息,是以,他在看到愛徒抱着他不顧安危,不顧東窗事發的危險從南疆趕往京都親手救下的女子,眉眼中隱有掩飾不住的慍怒。
就算見到許久不見的金川,他都沒有笑。
周昱昭明知師傅不會高興,可是沒有別的法子,他還是把眠兒帶到這裡來了。
石洵同一衆老翁近幾年棲居雲臺山,許多洞穴都被他們開鑿修建成或隱或明的居室。
因昨晚得知周昱昭一大早要上山來,所以不少老翁已經早早地聚在石洵居住的山洞裡,等着周昱昭上來後,會上一面。
此時,周昱昭一露面,大家原本激動的心情,卻因她懷中抱着個女子而略顯尷尬。
對於周昱昭與李琛小女兒之間的事,石洵早有所聞,可總想着他的昭兒能夠知輕重、掌握分寸,因而他也並不如何幹涉。
然此次,周昱昭所冒之險委實過了些,偏還是先斬後奏,讓衆人捏了一把冷汗。
“昭兒,你隨我出來!金川你別動!”石洵上下打量,見周昱昭只是下巴上長出茬鬍渣來,並沒看出其他什麼來,心下稍寬,不過有些話他當衆不便講。
周昱昭將李眠兒輕之又輕地放在鋪設好的石榻上,又給餘下衆長輩施了一禮,方纔隨石洵出了山洞。
金川則勾着脖子盯着他二人,一直都看不見他們的身形。
“師傅,徒兒知錯!”周昱昭不等石洵責問,待二人來到茱蓃峰時,主動躬身認錯。
石洵看着眼前這個不知花了他多少心思的愛徒,素來知道他看着薄情,實則最是重情,哎!
周昱昭不等石洵開口,雙手一拱,又道:“請師傅出手,救救眠兒!”
眠兒?她不是喚作李青煙或是周煙熙的麼?
眠兒?可是她的乳名,都喚得這樣親密了?
石洵覷了眼周昱昭,不願再行盤問之事,扭頭轉進了山洞。
師徒二人進來時,發現已有人圍在了李眠兒牀邊,同時還在相互交流着什麼。
見石洵二人走近,打頭一位長髯卻十分健碩的老者起身,對石洵道:“小姑娘身上的毒已漸有消融之勢,閣老再施上幾針,想必能夠徹底清毒!”
“繼勳兄,言之有理,老夫將將給她號了脈,她體內雖血脈被凝固,但因原本氣血出奇得充實,又得紫菀雪蓮丸相助,是以體內毒素正在慢慢得以化解!只是老夫不解,她一個小女子,又非練武之身,可她這身……”
“武師傅所猜沒錯,眠兒去年曾食過一株野生三葉九莖的絕品靈芝!”周昱昭心知瞞不過去,便從實說了。
先開口的老者名叫張繼勳,太祖時曾任殿前都虞候,領大內都部署,幫助太祖平揚州、海州、宿州一帶,戰功累累。
後開口的那位,周昱昭稱之武師傅。即爲武儀舉,太祖時曾任中書門下平章事。
他這二人在太宗繼位後不久,便尋藉口致了仕。
“嗯!那就難怪了!”張繼勳和武儀舉都點點頭。
石洵卻在聽到周昱昭提及一株三葉九莖的靈芝時,瞥目橫了他一眼!
這小子,早在去年時候,他就發覺他不對勁了,果不其然!
一年前,廣州清遠縣掘的一株百年靈芝,後來不翼而飛,自己這愛徒說不定就與之脫不了干係。
周昱昭只自顧含着首。石洵的眼神,他權當沒看到。
石洵暗歎一口氣,事已至此。他還能怎麼辦。踱到李眠兒跟前,伸手號向她的手腕。
好一陣沉吟,石洵才收回手,扭頭對周昱昭道:“將孟染叫過來給我搭把手,還有我的針。一併叫她帶上來!”
孟染是石洵的外孫女兒,與其說是祖孫倆,不若說是師徒倆,石洵把一身的武藝包括醫術也都傳給這個小外孫女了,只不過缺了正式拜師的儀式而已。
周昱昭得言,飛速下到半山腰。找到正做着早飯的孟染。
“周大哥,你來啦?放心吧,早飯有你們的份兒!”孟染今年二九。身量頗高,又因習武的緣故,體骼舒展,此時見到周昱昭,原就愛笑的臉越發笑得燦爛。
“染妹。師傅叫我來找你,你把手頭的事放一放。帶上師傅的針具,隨我速速上山頂!”周昱昭沒有多餘的心情回她一個笑容,不過,孟染一向照顧師傅周到細緻,他一直都敬重她,私下也只兄妹相稱。
看到周昱昭肅整的神情,又聽聞師傅要自己帶上針具,孟染隨即瞭然,二話不說,丟下銅勺進屋拿了只皮袋就提步上山,動作麻利活套。
二人一口氣功夫便到,孟染進來後,一眼就見榻上的李眠兒,回眸覷了眼周昱昭,在心裡頭猜出個大概。
“染兒,打盆水來,我淨手,餘下人還請先避過!”石洵捲起袖子,低頭從孟染提上來的皮袋中挑選合適的針頭。
孟染熟門熟路,有條不紊地給石洵端水淨手擦面,然後清場,關門。
周昱昭呆呆地退到門外,立於崖邊,他有一點錯覺,似乎這裡纔是他真正的家。只有到了這裡,他才能得到全身心放鬆,因爲這裡有他信任的人。
原先一路從京都趕來時,他曾想過到了這裡,將要面對衆位師傅長輩的責備甚至怒罵,說他耽於美色,說他不顧大義,說他……這些,他都做好了準備。
可是,一早到現在,除了被師傅瞪了幾眼,衆人反而都在搶着救助自己的眠兒。
難道大家對自己竟是寵溺到如此地步了?周昱昭搖首一笑。
對於眠兒體內的毒,有師傅相幫,他還是很樂觀的,若不然也不會頂着捱罵的風險前來雲臺山了!
太陽已經升起,山間纏繞的雲霧漸漸稀薄,山下的風景變得清晰,周昱昭用力呼吸着,心想,這樣的環境讓眠兒養身體真是再好不過了!
這裡,還有許多小時候的回憶,可以慢慢帶着她稍稍領略一番。
雖說周昱昭對石洵信心十足,不過直到日中時候,孟染纔打開門。
“哎呀,好餓啊——”孟染一張嘴就嚷餓,“還有外公也餓壞了,周大哥,你要不要捉兩隻野兔來給我們爺倆補補啊!”孟染一邊伸伸胳膊踢踢腿,一邊衝着周昱昭討伙食。
周昱昭看了眼虛掩的門,又看孟染向自己直討吃的,心想眠兒的毒應是得解了!
“這有何難?蒼鷹,你速速去多捉幾隻野兔來,給染妹解解饞!”周昱昭側身吩咐始終離自己不遠不近的七煞中的蒼鷹。
蒼鷹領命而去。
“切!你都不要親手去捉,以表誠意麼?”孟染表達不滿,在她的眼裡,周昱昭就是她外公的徒兒,她的大哥哥,是以她並不像別人那樣如何畏他。
“呵,這也不難,待我進屋看下眠兒,一會兒出來就給你去捉便是!”周昱昭表情輕和,說完這句,就繞過孟染,推門而入。
“師傅,您辛苦了!”周昱昭先給石洵作揖一謝,然後瞥向榻上的李眠兒,見她衣裝已經穿得齊整,額面上浮着一層細汗,不由面上一鬆。
能排汗了,說明體內的血液已經活躍起來了,那麼五臟六腑馬快就能恢復功用了!
“嗯!”石洵沒作他言,應了一聲,抹下袖口,走出門去,當然門他沒有幫周昱昭把門給合上,相反,他不知有意無意,還將門給大敞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