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我的?”楚嶽愣了愣神,不只是他,婉靈和蔡琰臉上也滿是疑惑的神情。無怪他們會如此,實因楚嶽受封這麼久,靈帝從未召見過他,也沒有對他下過聖旨。
滿腦霧水的,楚嶽一行便匆匆趕來中堂,不知是靈帝有過吩咐還是怎的,這些人絲毫沒有等待的不耐,見到楚嶽之時,也並沒有絲毫的傲氣。
“楚嶽接旨!”堂中,楚嶽朗聲道,他只是低着頭,卻沒有下跪。如此無禮的舉動,卻絲毫沒有引起來人不滿,因爲他們都知道,眼前這個年輕人,有着所有人都沒有的殊榮,他是欽準面聖而不跪的。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少師楚嶽,即刻入宮面聖,不得有誤!”
短短的聖旨,卻引起楚嶽無限的遐想,他不知道,這個時候,靈帝宣他入宮,究竟有什麼目的。儘管心中不解,但他還是按奈下來,沒有出言詢問,而是小聲的與婉靈等人耳語了一番,交代好莊中事物後,才與前來宣旨之人一同離去。
短短的一會功夫,外面的天空又飄起了雪花。柔軟的雪花落在楚嶽肩頭,似眷戀般不願離去,莊外下人早已備好馬匹,楚嶽點點頭,沒有說話,接過繮繩,翻身跨上馬背,笑着對送出來的婉靈等人示意了一下,便一夾馬腹,絕塵在風雪中。
“你終於打算見我了麼?不知道見了面的時候,我是該叫你洪大哥呢?還是該叫你靈帝陛下?”
“這個時候,你召見我,究竟想幹什麼呢?似乎,這棋局有些亂了啊,不過,好像也更有趣了……”一路上,楚嶽腦中暇思不斷,對於即將到來的會面,他心中充滿了期待。
皇宮之中,宮殿閣樓無數,尋常人進入,若是無人指引,想必很容易便會迷失其中。皇宮深處,有着一個極爲寧謐的小園,因爲地處偏遠,所以平時少有人來,只是,今天註定是個不一般的日子,靜謐的小元迎來了一位特殊的訪客。
“又是一年雪落,寒梅依舊怒放,人卻不是故人!”靈帝獨自走入園中,這個小園子,被他稱之爲梅園,除了極少數的幾個人心腹,即便連宮中最受寵的嬪妃,也不知道他原來是喜歡這個地方的。
靈帝今日穿了一身便裝,並沒有穿他日常的龍袍,也沒有佩戴玉冕,整個人看上去,就像是個無憂無慮的富家公子,因爲無事可做,所以來這梅園賞梅飲酒來了。只是,只有靈帝自己知道,儘管他表面上已經放下身爲帝王的尊貴,但身爲帝王所應當承擔的責任,依舊讓他被壓得有些喘不過氣來。
“楚大人,這邊請!”話說楚嶽進了宮門,便有專程等待的太監魏他引路。
楚嶽由於是第一次來皇宮,未免覺得這裡的一切有些新奇,是以也沒有拒絕,便跟在小太監身後轉悠起來。
“大人,陛下就在裡面,小的不敢打攪,就先告辭了!”不知七彎八拐走了多久,正當楚嶽有些不耐之時,那小太監停下了腳步,指着前面道。
楚嶽點點頭,待那小太監離去,他便擡步前行。他此刻所在的地方,想必已是皇宮深處了,四周格外安靜,沒有任何的閒雜人等往來,不由的,他有些疑惑,既然靈帝特意宣他入宮,怎的又選在了這麼一處偏僻的地方?
步入小園,楚嶽的目光頓時被一片驚豔的紅色覆蓋,他沒有絲毫的準備,也絲毫沒有料到,僅僅一牆之隔的小園中,竟然隱藏着整個冬日裡美的風景。
火紅的臘梅開滿枝頭,點點白雪如絲絮般飄飄而下,小園正中的亭臺中,石桌上玉杯瓷壺久侯,一個身材頎長的男子站在亭臺下的臺階上,不知他已經來了多久,雪花已經覆蓋他的肩頭眉梢,而他卻紋絲不動,彷彿一尊亙古的石雕。
即便是背對着他,楚嶽依舊能認出,那靜立雪中的男子,正是漢靈帝。雖然他們相交短暫,但有些人,總是擁有讓人過目不忘的魅力,儘管,漢靈帝是個世人眼中昏庸無道的帝王。
楚嶽刻意加重腳步,踩斷了殘枝,爲的,便是提醒雪中人他的到來,而另外一方面,他摸不清靈帝的意圖,不知道此刻應該如何稱呼。
或許,直接稱呼“陛下”,是個不錯的選擇,但終究,楚嶽並不願意,他更希望,眼前人還是那個百花舫中一起說笑喝酒的洪大哥。儘管他心中明白,當洪大哥披上龍袍,帶上玉冕的那一刻,那個瀟灑肆意洪大哥便已經消失在時光中,真正存在的,只有漢靈帝。
“楚兄弟,好久不見,別來無恙?”楚嶽刻意弄出的聲響,果然驚醒了雪中人,轉身過來的靈帝,似乎並不生氣楚嶽的無禮,反而莫名的連心中的壓力也一掃而空。
身爲天子,靈帝麾下不乏卑躬屈膝之輩,也不乏別有用心的恭維之人,他也有許多所謂的心腹,然而,他始終沒有一個真正的朋友,一個無視他的身份,對他毫無顧忌的朋友。
可以肯定的說,若是楚嶽方纔真的跟其他人一樣恭稱他爲皇帝陛下,那麼,他便不會是現在這樣和顏悅色。楚嶽當他是皇帝,那麼,他便拿出皇帝的做派,楚嶽當他是朋友,那麼,他便還之以君子之理。
這樣的情形,看上去似乎很奇怪,一個世人眼中驕奢淫逸的君王,怎麼會有如此感性的一面?唯獨楚嶽,並沒有覺得這點令人驚奇,他所奇怪的是,當他還在糾結該以何種狀態面對靈帝時,靈帝居然如此直接的表示出這種柔和的姿態。
“哈哈,託洪大哥的福,小弟無限安好!倒是許久不見,洪大哥風采更加讓人折服!”楚嶽淡然一笑,恍惚間,二人之間,又回到了那夜在百花舫上的時光,無羈無礙,無束無拘。
看似平淡簡單的對話,卻昭示出二人千迴百轉的內心。面帶微笑,楚嶽疾步向前,與靈帝一道進入亭中。
此刻,靈帝不以君王之身自居,楚嶽亦不以臣民之份爲礙。靈帝勿需殫精竭慮謹言慎行,楚嶽亦無需掛礙天下人對靈帝的惡評,在這小小的梅園中,沒有君臣之理,沒有天下大勢,有的,僅僅是酒國知己,和踏雪紅梅。
既然如此,何不放開胸懷,痛飲一番?
分不清誰斟的酒,二人你一杯我一杯,除了初見之時淡淡的問候,誰都沒有說話,這是一種默契,真正朋友間纔有的默契。儘管,這種默契,只能存在於這座小園,當楚嶽離開之時,他依舊是聞名天下的少師,而身後的,還是世人眼中荒淫無度的帝王。
“這酒,怎麼就喝不完呢?我都有些頭暈了!”不知喝了多少,楚嶽晃着腦袋嘟囔道,倒非他真的醉了,只是喝到了時候,有些話便要噴涌而出,此刻,不過是開頭的節奏而已。
“哈哈,記得當日百花舫中,爲兄說過,真正的飲者,若是不想醉,即便豪飲千杯,亦不會醉,若是想醉,滴酒不沾,也能醉的不醒人事!今日,同樣的話我送給你,還要加上一句,有的時候,清醒比醉倒,更需要勇氣!”靈帝哈哈大笑,似乎並沒有聽出楚嶽心中氣悶。
又一杯下肚,楚嶽張了張嘴,卻沒有說出話來,初來之時,他有許多話想說,有許多問題想問,真正到可該說的時候,他卻不知該如何開口。看靈帝此刻神采飛揚,興致勃勃的樣子,忽然間,他覺得似乎不該在這個時候、這種場景,問出那些煞風景的問題。
“或許,他特意召我進宮,卻將會面的地點選在這麼一個別出心裁的地方,爲的,便是不被世俗所煩擾吧!既然如此,我又何必做一俗人,看得出,他雖身爲天子,過得卻並不似外人看起來那般快樂!”楚嶽搖搖頭,摒棄了心中繁雜的念頭,再次專注於美酒中來。
沒有了雜念,接下來二人除了飲酒,還天南地北的海吹,又說了不少風花雪月,就在這和諧的氣氛中,時間漸漸流逝。
楚嶽不知道自己怎麼出的宮門,他只知道,出來的時候,天色已經漸晚,這場酒,足足喝了近一個下午。因爲酒精的作用,雖然他腦中還有些興奮,但他卻很清楚,從此以後,他的世界,只有漢靈帝,而不再有洪大哥。
隨着靈帝身邊服侍的人送來龍袍爲靈帝披上,楚嶽便知道,那個洪大哥,終究還是在滿園的風雪寒梅中,故去了。從今以後,靈帝只能是靈帝,他要繼續他的荒淫,繼續他的昏庸,或許某個夜不能寐的夜晚,他會想起,曾今,他也無束無拘過。
梅園中,楚嶽已經離去,只有靈帝與他隨侍的小太監。
“陛下,您慢着點,小心受涼!”
“無妨,你們都退下吧,朕自回寢宮歇息!”
“喏,奴才這就告退!”
……
“咳咳……”
一抹鮮紅落在雪地,仿如盛開的梅花,靈帝腳尖撥弄了一下積雪,那血色便覆蓋在雪白中,不知爲何,他覺得身體一下子虛弱了許多,三十出頭的年紀,便像是行將就木的老人,蹣跚的數步,走出梅園之時,他又挺直了身子,他,依舊是大漢的天子。
“來吧,即便是一身殘軀,朕也會讓你們看到,一個帝王應有的手段!”
風更疾了,雪更大了,梅園中的臘梅更顯嬌豔,似乎,梅園中什麼變化都沒有,又似乎,不經意的,這裡已經沒有了之前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