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城皇宮,崇德殿上,靈帝歪坐金鑾椅上,神色困頓,不時的打個呵欠,似乎有些神遊物外,大殿之上,不時的有官員走到中間陳述,只是卻從未得到任何指示。
百官們各異的神色中,早朝漸漸進入尾聲,也沒人再有事啓奏,通常來說,接下來便是宣佈退朝了,只是出乎意料的是,靈帝卻突然說話了。
“呃!怎的沒人說話了?好生不習慣!”聲音有着靈帝一貫的茫然,如同剛睡醒一般。
“回陛下,臣等要奏的事情都已奏明!該下朝了!”此刻出言的,是一名身材壯碩的將領式人物,名爲何進,即便是面對靈帝的問話,他卻依舊無甚恭敬,對此,靈帝恍無所覺,而百官則見怪不怪。
“下朝?對對對,是差不多該下朝了!不過,下朝之前,朕有一事不明,想請教諸卿!朕聞昨夜月上中天之時,無數寫滿吉語的紙燈從天而降,不知可有此事?”靈帝一副理該如此的樣子,正當衆臣以爲就要宣佈退朝之際,卻又話鋒一轉。
“如陛下說言,臣今日早起之時,也曾聽犬子談及此事,當時還以爲他在說笑來着,沒想到陛下也有耳聞,想來此事應該不假了!”說話的正是曹嵩,此人位列三公,算得上是位高權重,只不過,傳言其官職乃是耗費巨資捐來,是以,說話的分量卻是不符他三公之一的身份,只是,他本人好似也不甚在意。
“末將倒是知曉此事,未免陛下掛心,末將還特意命人收集了一些紙燈,不知陛下可要一觀?”曹嵩之後,蹇碩接着說道。
“哼!區區一些紙燈,何至於拿到這朝堂之上來,諸位大人難道無所事事了,要靠把玩紙燈來打發時間嗎?”同爲軍方巨頭,蹇碩卻被授權執掌帥印,專擅兵權,節制天下兵馬,論地位,還在何進之上,對此,何進早就心生不滿,而事實上,以他的權勢地位,明面上雖受蹇碩管轄,實則對朝中百官,他都毫無所俱,故此,他纔敢如此直截了當的嘲諷諸多官員。
“大將軍此言差矣!這些紙燈若真是從天而降,其上還書有文字,豈不正是上天之指示?朕身爲天子,又豈能罔顧天命?”看了一眼張揚跋扈的何進,靈帝卻少有的搖了搖頭,嚴肅道。
何進自持功高,又有其姐何皇后撐腰,向來無法無天,連靈帝也不放在眼裡,如今靈帝如此不留情面的駁斥,讓他的面子如何掛得住?只是,靈帝所言句句佔據大義,他縱是想找回臉面,也找不到爲自己辯解的藉口,只能氣得閉上眼睛,不再說話。
“蹇卿,去把收集的紙燈請上崇德殿來!也讓諸位愛卿看看,老天爺給我大漢賜下了什麼指示!”見無人再反對,靈帝便對蹇碩使了個眼色道。
“喏!”蹇碩領命,退出殿外,很快就差人將夜裡收集的天燈請上殿堂。
“天下太平,風調雨順……哈哈,好好好,果然是祥瑞之兆,衆卿以爲如何?”走下皇座,仔細看了看殿中的紙燈,良久,靈帝才暢快大笑道。
“這……果真天佑我大漢吶!”
“黎民之福,大漢之福!恭喜陛下,賀喜陛下……”
紙燈面前,羣臣面面相覷,議論紛紛,其中雖大有感覺蹊蹺之人,但卻也有少數人相信這是上天的指示,當即不勝欣喜,不住的高呼“陛下英明”。
此情形,顯然是靈帝所喜聞樂見的,他也自然的擺出一副得意的架勢,這樣的姿態符合他長期以來的形象,也讓衆臣以爲他不惜開罪何進,也要讓這些紙燈上殿,不過是爲了炫耀,如此一想,那些知曉情況的官員們便也釋然了。
當然,也不是所有的官員們都樂於見到這樣的情況,比如說何進,只是看了一眼紙燈,他就知曉此事定是有人故弄玄虛,所謂天兆,歷來都是帝王欺騙黎民的把戲,相通這點,他的嘴角頓時浮現出一絲冷笑,暗道:“漢靈帝你不是當衆折我的面子麼?那我也不會讓你得意!”
於是乎,不待羣臣議論聲停歇,何進便冷聲道:“陛下,以末將所見,這些紙燈必定是有人故意製造,以此蠱惑民心,取悅龍顏!陛下不可輕信!臣下之見,一定要找出幕後之人,查明其有甚不良企圖!”
“呃!”聞言靈帝一愣,又看了看紙燈,臉上的欣喜也斂去不少,訝然道:“朕細察之下,發現大將軍所言也不無道理,這燈罩上的字跡,好像還真是人爲的!只不過,蓄意造此鬧劇,意欲爲何?”
“衆卿以爲呢?”沒想出頭緒,靈帝便面向羣臣道。
“如果沒有企圖,莫非是有人一時玩樂的產物?”殿上羣臣議論紛紛,卻始終找不出造劇之人的圖謀,良久,靈帝才道。
“以老臣看來,陛下的猜測不無可能!昨夜老臣府中也獲得一盞巨大的紙燈,那燈足足一人來高,燈罩上書寫的倒不是什麼吉祥話語,卻是四首蕩氣迴腸的詩文,想必是某個文壇大家的作品!昨夜漫天的紙燈,說不準是由於羣英會在即,一些飽學之士心血來潮的即興之作!”相顧無言之時,一鬚髮斑駁的官員道。
“哦?盧尚書原來也知曉此事,那依愛卿所言,此事還真有可能是無心之果!既是如此,那朕就不追究了!”靈帝聞言,對那官員點了點頭,以示不做追究,突然間,又話鋒一轉,目光一亮,便道:“朕忽然覺得這些紙燈看起來不錯,寫上祈語,用來向上天祈福,似乎是個不錯的主意!正好今日天暝之時要進行祭月大典!盧尚書,朕命你彙集工匠,於天暝之前,務必給朕製出三千之數以上的紙燈,一應所需支出,自國庫支取,朕只有兩個要求,一是數量必須足夠,二是做得必須精美,可有難處?”
“老臣萬死不敢負陛下之命!”盧尚書趕忙領命道。
“如此甚好!退朝吧!”坐回皇座,環視羣臣,確定無事後,靈帝便宣佈退朝,隨即衆臣紛紛退出崇德殿,只是,想起今日的朝會,他們總覺得有些怪異,卻始終想不出是哪裡怪異。
只有那受命的盧尚書,滿是皺褶的眼角閃過一絲亮光:“原來,這纔是陛下最終的目的!看來被表象所欺騙的,遠不止我一人,唉!老咯!”
“暗麒,傳話暗翎,將月餅及紙燈製作之法傳揚出去,讓天下黎民都知曉其承載願望,溝通亡者的作用!還有,此事務必做得隱秘,也要快速!”下朝回到書房,靈帝讀完婉靈差人連夜送來的小詩,欣賞之餘,便又看完婉靈書寫的信,忍不住一陣欣慰,對着空無一人書房吩咐了一聲,便將信件毀去,出了書房。
“予世人以希望,予亡魂以撫慰,民心安好,則天下歸心……婉靈,看來你真的長大了,朕倒是真想去你那賞月宴上瞧瞧,究竟是何等人傑,方可開得出這等濟世良方!只不過,真想天下歸心,還得在平息戰亂之後啊,否則,再好的良方,造就的也不過是鏡花水月般的假象!”
卻說那何進,氣沖沖的下了朝,本欲啓程回他的將軍府,怎奈越想越生氣,加上心頭總覺今日朝堂之上頗有古怪,便改了行程,往長秋宮方向而去。
長,謂之長久;秋,謂萬物初成之景,爲最美好的時候;二者相合,長秋則爲永遠美好之意,這長秋宮,便爲大漢歷代皇后的居所,如今的皇后自然也不例外。
按照朝綱律例,臣民不得准許,是不得擅入後宮之地的,只是這何進,一直行至長秋宮,竟未受到任何阻攔,各處侍衛見之如虎,避之不及,更何況中途攔截!何進之蠻橫,可見一斑,其權勢兇威,也可見一斑。
“皇后娘娘,何大將軍來了!”長秋宮正殿宮門大開,何皇后側臥於鳳榻之上,撐頭閉目,身邊伺候的婢女小心的剝去葡萄外皮,剔取籽核,再將果肉遞到何皇后嘴邊,再擡頭時,見宮外有人前來,便小聲在皇后耳邊道。
皇后聞言,眉目微皺,隨後便睜眼坐起身來,雖然歲月無情,但由於保養得當,加之身份尊貴,讓何皇后看上去有着不輸少女的美豔。
“妹妹安好!”走到宮中,何進道了聲,便兀自坐下,見此,何皇后也沒說什麼,只是示意婢女奉茶。
“怎麼今日有空來看妹妹了?”婢女上好茶水退去,何皇后才道,聲音中卻也聽不出絲毫的情緒。
“唉!還不是被那皇帝給氣的!他也不想想,要不是我們何家,他如何能安安穩穩的坐在這龍椅上?”顧不得燙嘴,何進便把茶水一口喝乾,擦了擦嘴便訴苦道。
“行了,妹妹還不知道哥哥你,定然又故意與皇帝爲難了吧?”親手給何進續滿水,何皇后篤定的道。
“妹妹啊,不是哥哥想與他爲難,只是哥哥心裡咽不下這口氣!我何進身爲大將軍,又是皇后兄長,如今卻屢受排擠,反而不如蹇碩那等閹人得皇帝信任!我知曉他是忌憚我何氏權勢日盛,所以我也就忍了,可是他千不該萬不該,動了廢長立幼的心思!妹妹,他要廢的,可是如今的太子,你的親兒子,哥哥的親外甥!你叫哥哥如何忍得下去!”又是一口喝完,何進還是不解氣,抱怨道。
“好了,哥哥這樣生氣又有何用,沒得氣壞了身子讓他人如了意!咱們何家本非顯赫門第,哥哥曾經不過一屠夫,咱們做到如今的位置,也算是光耀門楣了,還有什麼好遺憾的!至於我的兒子,別說是太子,就算是皇帝,那又怎樣?廢長立幼,那就廢吧,總比無緣無故的丟了命好,他的心思,你們不會明白的!”何皇后似乎不想談及此事,淡笑着道,似乎此事與她無關一樣。
“我們不會明白?有什麼不明白的?哎呀,好了好了,我就知道你不會上心,哥哥我也只是一時氣不過纔來找你的,既然你不欲理會,那算了,哥哥我走就是了!”何進覺得皇后似乎話中有話,正待詢問,見皇后的樣子,便趕忙止住了她的唸叨,煩躁的揮手離去。
“哥哥,不是妹妹不想幫你,咱們總歸只是小戶人家出來的,即便有如今的權勢,又如何能夠明白權利場上的殘酷!而身爲帝王,又如何只是表面上看起來那麼簡單!”看着何進離去的背影,何皇后心頭暗歎,隱隱的,她有種不祥的預感。
恍惚間,她想起了許多,那些年,一同爭寵後宮的人,如今,都已化作累累白骨,正是踏着這些白骨,她才走到今天這個位置,她曾以爲她贏了,後來才發現,許多事情沒有表面上看去那麼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