換作是兩年前,久別後重見樑崗,朱祁銘一定會嚎啕大哭。如今經歷了太多的磨難,他的心理年齡恐怕已接近於成人,那分堅毅非常人可比。此刻,雖然心情萬分激動,但仍不足以催動淚點。
空中的樑崗只是衝朱祁銘笑笑,隨即冷眼掃向朱祁銘身前的藍衣人。
藍衣人似察覺出了異樣,駐足仰視,一瞥之下,駭然心驚,急忙揮動鬼頭刀去迎戰從天而降的勁敵,可是,已經遲了。
那柄精美的長劍十分優雅地觸及人體,從脖頸處貫入胸腔,直至劍身盡沒。
樑崗保全了對手的尊嚴,未讓他碎屍。片刻之後,那人圓瞪雙眼,嘴角完成了最後一陣抽搐,隨即轟然倒地。
平心而論,若面對面交手,樑崗未必能在一招之內取藍衣人性命。但藍衣人離朱祁銘太近,巨大的威脅令樑崗無暇顧及江湖道義,心中只盤算着如何讓藍衣人速死,故而方纔那招“蒼鷹擊殿”有偷襲之嫌,且凝聚了十足的力道,一擊之下,對手絕無逃生的可能。
奔向蔣乙的藍衣人聽見身後的異響,猛然回首,看見了一個粗壯的身軀,還有一張岩石般冷峻的面孔,帶着逼人的寒意朝自己迫近。旋即一柄繡春刀兜頭砍來,呼嘯聲亂人神智。藍衣人慌忙舉刀格擋,卻被強大的勁力震翻在地,一時間方寸大亂,連滾帶爬地拼命躲避繡春刀的凌厲攻勢,瞧那架勢,這名藍衣人的死只是時間問題。
牛三!
不知所蹤的牛三於此刻突然現身,令朱祁銘倍感驚奇。
這邊樑崗借長劍遇物滯阻的反彈力,再次躍入空中,直取雲娘、霓娘身前的褐衣人,那二人舍了雲娘、霓娘,合力抵擋樑崗凌厲中帶分優雅的攻勢,無奈在樑崗夢幻般的身法面前,他們的動作明顯慢了一拍。電光火石之間,二人的要害部位傷於樑崗劍下,無關緊要的部位還被雲娘、霓娘一陣亂刺亂劃,故而倒地時渾身上下早已血肉模糊。
雲娘、霓娘扔下長劍,癱坐在地上大口喘粗氣。
樑崗腳不沾地,縱身撲向校尉身前的褐衣人。
衆校尉趕緊閃到一旁,躺到地上一邊觀戰一邊歇氣,把兩個褐衣人全留給了樑崗。
一旁的牛三用了二十多招,終於取了藍衣人性命,扭頭望向校尉和雲娘還有她的二十多個手下,見他們的注意力全在樑崗身上,不禁忿然:特麼的,一個個眼睛全長在頭頂上,只知往天上看,卻不知地上的故事也很精彩!
現場大局已定,三大高手正合力收拾殘局,霓娘與數名校尉這纔過來給朱祁銘包紮傷口。
朱祁銘身上有兩處傷痕:下巴上隆起一道青紫色的淤痕;背部有條超兩寸長的刀傷。
這麼小的孩子傷成這樣,讓人看着觸目驚心。好在都是皮肉之傷,未損及筋骨,朱祁銘也未感不適,所以,一番塗敷包紮之後,留下霓娘守在這邊,衆校尉默默離去,
開始分頭收殮同伴的屍體。
雲娘許是覺得朱祁銘身邊人手太少,不安全,便快步走來與霓娘匯於一處,只是她的目光卻牢牢定在樑崗身上,片刻也不願離開。
“這招叫什麼?”雲娘似嫌黑紗遮擋了雙眼的視線,便伸手抓住黑紗往下扯了一把,差點露出真容來。
“三郎耍猴。”樑崗似乎不願取人性命,只是變着花樣戲耍那兩名褐衣人,反覆賣弄他飄逸的身法和輕靈的劍式,不時深望雲娘一眼。
對着個蒙面女子也能這樣?朱祁銘的心境已走出了方纔的腥風血雨,此刻以平常心打量着周遭,見樑崗討好雲孃的表情相當的肉麻,不禁咋舌。
老子不陪你玩了!兩名褐衣人萬分氣餒,索性扔了鬼頭刀,往地上一坐,只待引頸就戮。良久之後,見樑崗仍在他們頭上旋來縱去,還不忘頻頻給一旁的蒙面嬌娘暗送秋波,二人氣得一把拾起鬼頭刀,猛撲向樑崗,但見寒光一閃,兩人齊齊悶哼一聲,身體墜向溝壑邊。
“蔣老弟歇口氣,這二人交給我好了。”
蔣乙那邊還剩兩名褐衣人,牛三就想上去練手,剛支開蔣乙,卻見樑崗縱身而來,便擺手示意樑崗退回去,哪裡還來得及?樑崗仗劍飄來,兩名褐衣人猝不及防,瞬間就喪命於長劍之下。
牛三鬱悶得半天放不下手來。
輝煌的勝利總會令人無比興奮,儘管之前夢魘般的慘況仍歷歷在目,但驟勝之後,悲情色彩已然淡去。朱祁銘與現場衆人一樣,迎來了難得的輕鬆時刻。
“公子,我們來啦!”
忽聽身後有道熟悉的聲音傳來,朱祁銘轉身望去,只見北邊官道上,荀家那兩個護院策馬疾馳而來,他這纔想到自己與荀家護院是有約定的,早上不辭而別,有失信的嫌疑,當即略帶歉意地朝二人迎去。
“公子,我們救你!”花千枝、史多見現場屍橫遍野,當即臉色一沉,催馬疾進,瞧那副捨我其誰的架勢,渾然透着義薄雲天的豪俠氣派。
又見一騎人馬出現在官道上,迅速朝花千枝、史多二人迫近,騎者赫然就是徐恭!
此刻,徐恭身着合體的飛魚服,恢復了英武中略顯儒雅的俊朗形象。
“公子,你爲何來到這個鬼地方?”見朱祁銘就在眼前,花千枝、史多趕緊勒住馬。
卻見徐恭死死盯着花、史二人,目露寒意,猛然從馬上縱身躍起,揮刀撲向二人,繡春刀泛起森然殺氣。
“徐千戶住手,不可傷他二人性命!”朱祁銘大驚,趕緊喝止道。
此刻,繡春刀離二人的距離不過尺許,花千枝、史多駭然,根本就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在這兩個鄉下護院的心目中,自己的武功就是天下第一,徐恭非凡的身手已超出了他們認知的極限,等他們終於明白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的道理時,卻要迎接死神的降臨。
因距
離太近,徐恭來不及收刀,匆忙中手腕一抖,繡春刀在近身的一剎那翻了個個,刀背朝前撞向花、史二人。
二人白眼一翻,身子軟綿綿地順着馬背緩緩滑落。
徐恭連忙托住二人,輕放於地,隨即抱拳施禮;“徐恭參見王子殿下!”見朱祁銘一臉憂色,續道:“他二人片刻後即可醒來。”
朱祁銘聞言,心中一寬,旋即含笑頜首,激動得擂了徐恭一拳,“你跑哪裡去了!”
徐恭一個大老爺們,被小王子過分熱情的舉止弄得有些難爲情,“那日在下誅盡韃賊,卻爲三名漢人所傷,幸得一獵人施救,這才免於一死,臥牀靜養許久,於半月前痊癒。”
“徐大人受苦了!”想徐恭肯定遭了不少罪,朱祁銘心中有些泛酸,轉頭看向樑崗,料他定然也沒少受磨難,心頭愈覺悲慼。
似讀出了朱祁銘的心思一般,徐恭道:“據樑崗說,那日樑崗師兄弟四人與八名瓦剌武士交手,本來佔了優勢,不料百餘名入寇的韃賊恰好經過那裡,韃賊無不是重鎧厚甲、強弓硬弩,甚是麻煩,一場血戰下來,師兄弟四人悉數染紅,二師兄至今還躺在牀上。不過樑崗倒是受傷不重,但他鼻子不靈,一直不知如何尋找殿下,到處瞎竄,數日前在下與他在谷林集附近偶遇,這才結伴南來。”
一場血戰?那王魁呢?朱祁銘料王魁定是凶多吉少,只覺得心中隱隱作痛,便趕緊收了雜念,儘量不去多想。
牛三、蔣乙雙雙來到朱祁銘身前見禮,牛三一眼瞥見地上的兩名護院,搖頭道:“殿下,乘二人不省人事,不如速派人送其回客棧,免得他們醒來後糾纏不休。”
眼下也只能如此了!朱祁銘點點頭。
樑崗是最後一個前來見禮的,朱祁銘本想與他掏心掏肺地暢敘一番,卻見他不時拿眼看雲娘,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朱祁銘當即就來了氣:師傅啊,這個時候還不忘撩妹,真有你的!雲娘可不是善茬,見過她真容的外男全去了陰曹地府,你可別糊里糊塗地做了牡丹花下鬼!
這時,徐恭似突然醒悟一般,衝牛三嚷道:“好個牛三,你把那三個女子丟給我,自己卻與樑崗捷足先登,趕上了一場大戲,看我今後怎麼收拾你!”
“嘿嘿,徐大人,難得抓到活口,徐大人見多識廣,自有辦法撬開她們的嘴,這不是能者多勞嘛,嘿嘿。”
“她們死了!”徐恭淡然道,他似乎不想解釋她們是如何死的,別人也懶得多問。
三個女子?莫非是方正“誤請”的樂女?朱祁銘聞言震駭,心中頓悟:難怪三女刻意接近荀家護院,原來是想套出自己當初的隱身之地!
這是方正的主意麼?方正!朱祁銘猛然意識到自己竟然忘了這場危局的始作俑者方正,於是,目光飛快地掃向方正最初挨掌落身的道邊草叢。
不出所料,那裡已是空空如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