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妃不問緣由就決意發難,這讓朱祁銘心中一涼,而就在這一刻,有關周妃樂見呂夕瑤成爲越王妃的傳聞,瞬間變得不那麼可信了。
“莫非周妃是在報復秦氏?”朱祁銘暗忖道。
偷窺天子的女人有違禮制,很容易給自己招惹麻煩,但不知爲何,朱祁銘不想就此離去,只是轉過身來,背對后妃置身處,做了個非禮勿視的樣子而已。
王振也似乎被好奇心牽引着,裝着心不在焉的樣子扭頭看向遠處巍峨的殿宇。或許在王振看來,一個親王偶遇數年前幾乎被他識遍了的后妃, 這根本就不算什麼大事。
林外陽光刺目,遠處屋頂晃動的光影透射出了席捲整個紫禁城的無邊熱浪。想想在這麼一個暑氣蒸人的夏日,頂着如火的驕陽,跪在不斷吸熱升溫的石階上,憑秦氏那般柔弱的身子,究竟能夠支撐多久?朱祁銘不禁凝神斂息,靜待皇后顯示她的仁慈。
終於有人發話了,但發話者不是皇后,憑那口地道的淮安腔,朱祁銘仔細搜索了一遍記憶中的各色人物,依稀記得她是一個高居妃位的女子,應該是姓萬。對,就是萬宸妃!不久前他好像聽人說起過,萬宸妃與皇后走得極近。
“惠嬪,皇后娘娘賢德,你不妨出道讚美皇后娘娘品貌的燈謎,若是出得妙,指不定大家一高興,會向皇后娘娘說情,讓你免受責罰也未可知。”
片刻後,假山那邊響起了秦氏略顯悽然的聲音:“褒姒笑,孟姜哭。”
褒姒是周幽王的第二任王后,當年周幽王爲博褒姒一笑,命人數次點燃用於召集諸侯援兵的烽火臺,諸侯見警訊後屢屢率軍馳援,到後卻不見有外敵來犯,意識到自己遭到了戲弄,便不再守信,待真有犬戎等外敵進犯西周時,諸侯都不出兵馳援,西周就此滅亡。這就是歷史上著名的“烽火戲諸侯”。
孟姜就是那個傳說中哭倒長城的女子,有關孟姜女的傳說是中國民間四大愛情故事之一,與《牛郎織女》、《梁山伯與祝英臺》、《白蛇傳》齊名,孟姜女的原型源於《左傳》所記載的“杞梁妻”,後經歷代民間人士改編,故事情節更加曲折感人。
秦氏出此燈謎本是好意,但這對於習慣玩簡單直白遊戲的後宮女子而言,謎底還是有點令人燒腦,繞來繞去,把別人繞糊塗了,也把自己繞進了溝裡。
你隱喻皇
後國色天香不好麼?偏偏出此謎語,活該你找不自在!
而且,當着皇后的面提及褒姒與孟姜女,有犯忌的嫌疑。這不,一幫嬪妃摸頭不知腦,她們平日裡本來就不待見秦氏,此刻再經過一陣無端燒腦,暗中惱怒不已,便不由分說七嘴八舌大肆韃伐起來。
“好大的膽子!在皇后娘娘面前提褒姒那個妖后,還有那個不吉的孟姜女,你是何意?莫非存心對皇后娘娘不敬!”
“她肯定是對皇后娘娘心懷不滿,就乘機出言譏諷!”
謎底有那麼難猜麼?朱祁銘略感詫異,他背對着后妃,看不清皇后的表情,只聽見一羣嬪妃給秦氏誅心之後,緊接着就是窮追猛打揭老底,新賬舊賬一起算。
“她就是存心的!成天扮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女,到頭來還不是巴巴地盼着皇上臨幸,哼,就會作!”
“她本來是巴望着皇上臨幸的,聽說有一天晚上皇上醉酒後真到了她那裡,此人卻又裝模作樣不依,事後還哭哭啼啼,好像受了多大委屈似的。真會裝!”
“這一裝不打緊,鬧得皇上好像做了錯事似的,便再也不想見到此人了。咯咯咯······秦氏也是作繭自縛!”
秦惠嬪幾番張嘴想要申辯,可方一開口,細如蚊吟的語聲就被衆人的口水聲淹沒了。 Wωω¤tt kan¤℃O
許多時候,宮廷中優雅的禮儀只是一塊遮羞布,揭開遮羞布,或可見到被藏得極深的污垢。此刻,嚼舌根的嬪妃抖出了皇上酒後亂性、秦氏受到強暴一般臨幸的秘聞,也算是口無遮攔了,朱祁銘不便再聽下去,扭頭看向王振,見王振正皺着眉示意他趕緊移步。
“好啦!越說越不像話!本宮本來就不想讓你們慶賀壽辰,這一鬧,哪還有半點興致?大家早點散了吧!”皇后終於開了口,但只是堵住了衆人的嘴,卻沒有寬宥秦氏的遲來之過。或許在皇后眼中,卓爾不羣的秦氏只是一個與己不相干的另類人物,不值得爲了她出頭而招致衆人的暗中怨恨。
皇后就不想問明白秦氏因何遲來麼?朱祁銘心底掠過一道疑問,早把想好的暗語忘得一乾二淨了,他只想快快離去,不料腳上一使勁,生生踩斷了道上的一根枯枝,“咔嚓”一聲,脆響驚動了假山那邊的后妃。
“誰!”
王振蹙眉瞥一眼朱祁銘,堪堪斂住埋怨之意,快步至亭前,“皇后娘
娘,皇上傳越王來御花園,方纔越王與老奴無意間途徑此地,正想離去。”
“越王?”皇后目光微微一亮,“越王何在?”
聞言,朱祁銘只得硬着頭皮出了樹林,走到曠地上,也不敢離亭子太近,依照非禮勿視的古訓,更不敢直視天子的女人,就這麼低眉垂首遙對皇后施禮,嘴上並無隻言片語。
禮畢,朱祁銘轉身就想離去,眼角餘光瞥見秦氏的身影,心中終究是有些不忍,便背對后妃道:“褒姒一笑而傾國,孟姜一哭而傾城,世上哪有女子不希望自己有傾國傾城之貌?唉,遺憾!”
“原來那道燈謎的謎底是傾國傾城呀!”不知是哪個嬪妃驚叫了一聲。
衆嬪妃尷尬相顧,作聲不得,皇后也顯得頗不自在,方想命秦氏起身,卻見皇上遠遠走了過來。
經過朱祁銘身邊時,皇上並未看堂弟一眼,而是徑直走到亭前。
“臣妾恭請皇上聖安,聖躬萬福!”
皇上無視亭中跪地的皇后與一羣嬪妃,怔怔地看着秦氏,表情有些複雜。見秦氏略顯艱難地跪着轉過身來施禮,她臉上被烈日烤得泛紅,額頭上佈滿了細密的汗珠,皇上蹙眉,沉吟良久,淡淡道:“昨日聽你宮裡的嬤嬤說,你是有身孕的人了,今日跪在這裡做什麼,還不快快起來。”
“臣妾叩謝皇上。”
有身孕?就見皇后與衆嬪妃都是一震。眼下皇室人丁不旺,若哪個嬪妃有孕在身,那可是羨煞旁人的大喜事!可是,爲何這樣的好事偏偏就落到了秦氏頭上?萬一她第一個誕下皇子,那還得了!衆人齊齊扭頭看向秦氏,目光裡無不充滿了異樣的味道。
朱祁銘心中也是一驚,不想一次荒唐的臨幸,竟讓秦氏意外懷孕,不知這對秦氏而言,到底意味着什麼?是時來運轉還是噩夢的開始?
皇上終於意識到亭中還跪着烏泱泱一大片人,便揮揮手,“都起來吧。”
“謝皇上。”
皇上撇下后妃,來到朱祁銘身旁,凝眸蹙眉,顯然他此刻內心關注的焦點還不在堂弟身上。皇上自嘲道:“本想傳你過來與朕說會話,卻讓你瞧見了宮中的荒唐事!”
朱祁銘笑而搖頭,“臣看不明白。”
皇上幽然道:“等你成婚之後,妃媵成羣之時,你便能看明白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