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好周昱昭這一晚回得早,不到子時便回了。
在紅蓮打開門後,他旋進門內,一眼瞥見椅上的李眠兒正炯炯地看着他,眼中游過一縷笑意:“下午睡多了?”
聞言,李眠兒不覺一怔,怎麼這都被他猜到了?
反應過來後,李眠兒斜過臉,悄悄翻個白眼,粉脣輕巧地嘟了嘟。
周昱昭沒有漏掉她的小動作,眼中笑意不禁又深了一分,緩步朝李眠兒踱去,一邊走一邊對紅蓮吩咐道:“紅蓮,你到我房去,多燒些熱水給我備着,一會兒,我沐浴!”
紅蓮屈膝領命,披上件大厚棉衣,將身子裹得緊緊的纔出門。
知道周昱昭這是有意支開紅蓮,李眠兒遂而起身,顧不得方纔還沒有褪潮的羞赧,低聲打探:“情況如何?有皇上的消息麼?”
周昱昭先是對她搖搖頭,然後雙手一伸,再次把她一抄,打橫抱到炕上。
李眠兒急忙掙扎:“我不困,你放我下來,我還有話要說!”
“在被窩裡說也是一樣!”
說完這句,周昱昭自己也愣住,此話實在太過曖昧,他低頭覷向李眠兒,見她臉紅過耳,掙扎得也越發厲害,只得收緊手臂,補充道:“是你在被窩裡說也一樣!”
雖這樣,李眠兒仍然做最後的努力:“那樣倒不如站着說!”
周昱昭並不理會,一徑把她塞進被窩,貼近她的耳朵:“還是不如你坐在被窩裡說!”
哦,是坐在被窩裡?
李眠兒聽了這話,便撤了抗拒,坐直身子,理一理身上的衣裳及披風。不想周昱昭一言不吭地盯着自己做這些,她不及整理完畢,先行問道:“明日,你父王就要對衆將士宣佈皇上失蹤的事麼?”
周昱昭坐在炕沿,面向李眠兒,此時聽她這麼一問,只是承認點點地頭,卻沒有主動詳細地說明情況。
“那一直矇在鼓裡的將士會作何反應呢?”李眠兒想像不到明日大衆在知道這一震撼消息後的反應。
周昱昭沒有立即應話,低眸看着李眠兒搭在被面上的十根蔥指,片時才低聲回答:“不管大家怎麼反應。父王都會依着他的決定行事!
“他的決定是什麼?”李眠兒貓一樣好奇地追問。
“明日你便知了!”周昱昭擡眸,深深看進李眠兒的眼中,“到時。你只需在屋裡觀察着樓下便可!”
“龍首山下,你……親自去現場辨認沒有?”李眠兒問地很小心。
聽此,周昱昭的目光不由一滯,繼而幾不可見地點點頭:“現場已經清理地差不多了,吳都使把無法辨認的……另外放置一處!”
說到後來。周昱昭的聲音愈發低而渺,他一定被現場的慘狀觸動了吧!
自大梁建朝以來,還沒有哪一場戰役這麼輕易地就失了六萬將士,更關鍵的是,這支軍隊還是太宗皇帝親自率領,其中不乏大梁頂頂有名的都帥。
“表兄若不是打頭陣。把大隊伍甩得老遠,不然……”說到一半,周昱昭薄脣抿緊。沒有說下去。
不然,中箭暈厥的他,定然亦逃不過火彈的肆虐。李眠兒在心裡把周昱昭的話接下去。
二人默默相對了一會兒,周昱昭伸手握住李眠兒的手,發現她的手微微泛涼。於是手指在她的手背和掌心摩挲起來:“三日之期已到,不能再拖了。拓拔意很快就會得到樑軍羣龍無首的消息,父王必須及早重整軍隊,穩定軍心!”
紙包不住火,不只是拓拔意那裡,樑軍也一樣,一連幾日皆不見御駕親征的聖上身影,加之前日龍首山大敗,大家多多少少會私下猜疑的!
周昱昭沒有多作停留,小半個時辰後回自己房去了,而李眠兒則又是稀裡糊塗地睡了一夜。
第二日一大早,就聽到樓下有些喧譁,李眠兒連忙趿了鞋子,穿戴好,跑到門邊,微微打開一道門縫,朝外瞧去。
場上已結了不少戎裝將士,正三五成羣地議論紛紛,個個神色嚴竣。
李眠兒扒着門縫瞅了一會兒,見武王、周昱昭尚沒有現身,便回屋,在紅蓮的伺候下淨面洗漱,隨後簡單又用了早飯,不過一碗白粥,一勺鹹菜。
一頓飯的功夫,待她重回門邊時,發現場中一片肅靜,武王、周昱昭一身戎裝,凜着臉面對着衆人站在臺階上。
武王視線在場內掃視一週,然後又看了眼身旁的周昱昭,最後回落到場內,負起手,提聲語道:“龍首山一戰,吾皇身先士卒,一馬當先,怎耐北寒賊寇狡兔三窟,吾皇始料未及,中了埋伏,六萬將士殞沒他鄉,吾皇及陳王至今音信杳無……”
此言一出,場內譁然,周昱昭隨即一聲冷哼,聲音雖不大,可他許是用了內力,連樓上屋裡的李眠兒都覺耳膜爲之一震。
於是場內很快恢復肅靜。
“逝者長已矣,生者如斯夫!吾等熱血男兒,理當保家衛國,現今手足遭此境地,若不還北寒以顏色,有何顏面面對大梁百姓,又如何給亡去的英魂一個交代……”武王聲音雖不十分高亢,卻中氣十足,振聾發聵。
李眠兒斜眸瞅向一直立在武王身邊的周昱昭,他沒有戴帽子,一張臉玉白俊美,濃長的劍眉斜斜飛入鬢中,筆直的鼻骨挺拔有型。此時他凜着臉,倒有一種與生俱來的威嚴,壓迫人不敢與其對視。
李眠兒這一看,竟忘記了及時收回視線。
周昱昭被她盯了許久,不由微微偏頭,朝她瞄了過來。
也不知怎地,李眠兒心虛一般,鬼使神差地“嗖”一下關緊了門,跑回屋內,抱起手爐歪倒在牀上。
無需再聽下去,武王這番話已經表明了他的最終決定。
其實她早該想到,武王從來不是貪心之人,他一直以來都是信奉: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這些年來,他苦心經營,圖的就是一個能夠保證親人能夠安身立命,最終全身而退。爲此,他可以不求這天下,也可以不求那至高無上的權力。
不管太宗皇帝究竟是生是亡,武王這一步走得算是相當穩當。
然而,外頭周昱昭那廂心裡卻是另一番想法:目前駐紮在黃龍府的樑軍大約二十餘萬,其中邊軍和京軍差不多各佔十萬左右。
京軍是太宗皇上一手組建的,由一個主將和兩個副將帶隊,三人皆直接聽命於他;至於邊軍,雖然有自己的勢力滲透其中,但是關鍵時刻能不能頂得住事,還得打個問號?
所以綜此,父王奪政的時機還不夠成熟,得待過些時日,把京軍的首領們牢牢拉攏至麾下,纔能有把握行事。
樓下武王的聲音一直斷斷續續傳進屋內,到得後來,場下將士士氣大漲,口號喊得震天響,聞之,屋內的李眠兒長舒一口氣,微微一笑,不想武王的號召力如此巨大,接下來,與北寒的戰鬥就要看他的了。
想到戰鬥,李眠兒眉尖一蹙,自己整日窩在屋裡,什麼都不做,還得麻煩周昱昭百般照顧,吃暖的住暖的;想到龍首山一戰陣亡的幾萬將士們,自己是不是應該爲大家做些什麼?
可惜,自己不會武藝,只會一招影遁,那還是用來遇着急事兒逃跑用來着,不過,總有其他的事,能允自己派上用場吧。
這般一作想,李眠兒坐直上身,側頭覷着窗外,凝眸思索。
直到午飯時,她才決定好要做什麼。
所以當傍晚時候,周昱昭過來時,她就直接同他說起自己的想法:“來北寒之前,在廣淵時,蒼鷹給你抱回來的那些書,除了兩本北寒語的,其他那些我也都看過了!”
周昱昭一進門,就見李眠兒殷殷地奔至自己面前,眼睛微微彎了彎,待聽到李眠兒提及他看的那些有關北寒地理環境的書籍時,一雙鳳眸彎到半路,順勢一眯。
只聽李眠兒接着道:“各路兵法,我在小的時候也略有涉及!如今倒也能背個周全!”
如此一來,周昱昭眼睛幾要眯成一條縫。
李眠兒權當看不見,繼續說她的:“反正,與北寒一戰也不是一天兩天就能結束的,我老這麼什麼事不做地呆在屋裡,怪閒得慌的!我也不要求出去拼殺什麼的……”
周昱昭擡了擡下巴,任李眠兒說到底。
“你只需帶着我上前線,說不定我也可以給你出出主意什麼的?”李眠兒說到這裡,眉眼輕揚。
看着近在咫尺的心上人粉面若芙蓉花開,周昱昭的心跳似漏跳幾拍,半晌纔回過神,低低應了句:“你想做軍師?”
“嗯?軍師?”李眠兒慌忙小幅度地擺擺手,臉紅地否認道,“不是,不是!我只是想着,是不是可以幫你出謀劃策!”
“謀士?”周昱昭將尾音微微提高。
李眠兒咬脣沉吟,片刻後,偏頭看着周昱昭,點點頭:“可以……算作……是吧!”
聞言,周昱昭低首,湊近李眠兒的鼻尖兒,本想應話的,卻聞鼻尖處冷香盈盈,不由鼻翼翕動,嗅了幾嗅。
李眠兒見狀,即時朝後退了一步,嘟脣囁嚅:“你應是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