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樣的話,我在宮裡也對皇兄還有勵瑾和勵玟申明過了!”長公主接着道,“別以爲我一個婦道人家沒份量,想當年先皇太祖打天下,我可是沒少見識!昭兒——”她眼睛睜得大大的,突然降低了音量,但語調卻更加嚴厲,“姑奶奶問你,假若皇兄納你入宮,你願意不願意?”
聞言,周昱昭擡起眼簾對李眠兒扇了扇,嘴角勾起一抹笑意,看向長公主道:“這就要看他納我入宮作甚了!”
“呵!你小子,非要我把話挑明瞭麼?事情都到這地步了,他納你入宮能做什麼?他那樣好面子的一個人,你總點給他留點臉!”長公主睨了身側的侄孫一眼。
“現今似乎也不只他一人說了算吧!”周昱昭低頭,一隻手從袖中探出,在自己胸襟處彈了彈。
李眠兒的視線朝他胸襟處斜掃,上面閃閃一片,根本看不出什麼髒塵。
“勵瑾和勵玟你就不必憂心了,今日我便是來探探你的口風的,如果你能承應下來,最好,不願承應下來,我這老婆子就賴在你這不走了!你也別想有好日子過了!”長公主似乎看出來周昱昭口風有那麼一絲鬆動,渾身的銳氣隨之散了些許,說到後來,索性耍上賴了。
“姑奶奶要賴在我這,那敢情好,我天天給你備好吃的好喝的,像供菩薩一樣地供着您!反正現今除了文王叔,我也沒其他的親人可供!”周昱昭話說得有幾分言不由衷,聽在李眠兒的耳朵裡恁般不是滋味。
長公主聽了更是眼眶溼潤,但很快收了回去,想是還沒有得到周昱昭的肯定答覆,不願沉浸傷懷之中,她拉過周昱昭的手:“昭兒,你與姑奶奶雖相處時日不算多,但依你的心智,大概是曉得姑奶奶的性子的!看着本就單薄的族人沒有昌盛反倒愈漸稀少。我真是着急!”
李眠兒闔下眼簾,長公主的性子她也是知道一些的,手腕是有的,可一心一意向着周家。局面發展到這個地步,怕是她沒有想到的,當初她或是隻顧盤算着誰能是儲君之位的最後贏家,卻沒料到一切壓根就跟儲君沒有干係。不管是秦王還是周昱昭,他們都是直衝着龍椅去的。
只聽長公主接着道:“昭兒,你想過沒有,如果你不退一步。如果你要趕盡殺絕。你就成了孤家寡人啊!昭兒。你想過沒有,你的親文王叔至今一個子嗣沒有,且以後也不會有!”
長公主的話擲地有聲,硬生生砸在李眠兒的心頭。也砸在默不作聲面上沒有表情的周昱昭心頭。
李眠兒瞥向周昱昭,想從他臉上看出些情緒,不過除了眉峰有些許動靜外,他的面上依然無波。
長公主話音靜止,半晌之後,周昱昭終於再次開口:“姑奶奶,請別忘了,當初秦王叔祖都坐在宮裡了,不還是照樣被清理出門了。有誰顧及手足情份?我武王和母后都一退再退了,又有誰看在手足情份上了……”
“昭兒——”長公主打斷周昱昭話,“昭兒,姑奶奶知道你委實不易,可事情到這地步。姑奶奶是實在看不下去,實在看不得你們再這樣鬥下去!你們這樣鬥來鬥去,耗來耗去,耗得都是大周的本錢!耗得都是先皇太祖帶着兄弟們出生入死換來的本錢哪!真正是鷸蚌相爭,漁翁得利啊!你怎麼就能肯定那秋尼爾嘉沒有暗中偷着樂呢?”
“姑奶奶,那你就能肯定他們能安然不戰而降?”周昱昭此次沒有停頓,學着長公主一樣急迫地追問。
長公主飛快應道:“你這四十萬大軍杵在這兒,除了不戰而降,難道非要爭個你死我活才罷休?”
“呵!周家就沒有不戰而降的先例!”周昱昭冷笑一聲。
“依你之見,姑奶奶這次卻是來給你使詐的咯?”長公主面上不大好看起來,緊抿的紅脣因爲說了許多話,上面的脣脂已經有點開化。
“侄孫不是這個意思!”周昱昭低頭一揖。
長公主恨得猛拍大腿:“你們一個個真是冥頑不靈的硬石頭!在那邊,那邊也是,我都磨破嘴皮子了,一個個非要說你這邊不會鬆手,父子三個好容易被我勸鬆了口,你這邊偏又說那邊不會不戰而降!難道非要讓我這個老婆子眼睜睜看着你們自相殘殺,你們一個個纔好過是不是?”
“姑奶奶——”周昱昭低喚一聲,“您若不嫌棄,今日先在府裡住下,容侄孫兒與師傅他們合計合計……”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長公主袖子一揚,打斷他的話,兀自對着門外揚聲喚道:“石洵——王溥——,你們二人給本宮進來!”
李眠兒聽此,不由一驚,長公主這兩個名字叫得何其熟稔,只不曉得石洵和王溥會不會賣她面子了,畢竟以周昱昭現在的身份,倘石洵和王溥皆準備以強硬的手段攻進皇宮,那麼長公主的話,他們完全可以忽略。
事實證明,他們不但給了長公主面子,還給得相當尊敬,兩個白髮老人一進堂內來就動作齊整地行禮問安,絲毫沒有表現得傲慢和懈怠。
李眠兒暗地咂舌,這位長公主真是非一般得能耐,當年有關於她的佳話果然名不虛傳,若非女中豪傑,爲何太宗對她護佑,爲何周昱昭對她尊崇,而像石洵、王溥這樣老一輩人即便在今非昔比的情勢下,依然對她敬重有加。
“好!既然二位在此,本宮現在就要你們一句話,你們這個家究竟由誰當?是昭兒還是你們?”長公主在他二人見完禮後,只略略點了點頭,便開門見山,閒話不多一句。
“額……”
“這……”
石洵和王溥聽長公主這麼一問,面面相覷了一下,同時吱唔住。
“你們不答,本宮便當作是由昭兒說了算!”長公主根本不給他們二人更多的時間,直接拍椅把自行定下,“好,昭兒,姑奶奶就守在這大堂裡,等着你回話!”
聞言。李眠兒搖搖頭,巾幗豪傑終究是巾幗豪傑,連耍賴都耍得這麼理直敢壯、乾淨利落!
她擡眸與周昱昭對視一眼,表示她這裡是沒有撤了!下面只看周昱昭的決定了!
可以肯定的是,長公主既發出這樣的話,那麼她說得必是實情,至少太宗、陳王和楚王是當着她的面,願意不戰而降,納周昱昭入皇城,通過訂立詔書的形式讓出皇位!
只是不能肯定的是。太宗父子三人對長公主所做的承諾究竟能有幾分可信度。如果是詐降卻要怎麼辦!周昱昭這裡何嘗希望打仗。皇城雖然巴掌大地方,但一樣裡三層外三層的防護,攻打起來也要費不少心思,若能不費一兵一卒就能順利拿下。他定是欣然爲之的。
一時堂內謐靜,石洵和王溥雖然之前不在堂內,對長公主和周昱昭的對話亦沒有聽聞,但單看這架勢,他們就該看出來,長公主守候的是什麼!
不過不說話不代表就沒有交流,只見他們二人與周昱昭之間不時的眼鋒交往來去,多年的心印默契,彼此熟得不能再熟。有時無需言語,僅需眼神便能意會了!
特別在這樣的場合,當着長公主的面,許多話更不好說出口,用眼神交流真是最好不過了。
長公主把這三人的神色收在眼底。不置一語,袖着手看向外面。
李眠兒亦把視線遞到堂外,這個主意還真是要由周昱昭自己來拿,她這裡是沒有主意可獻,不管接不接受長公主的話,不管以何種方式入主皇城,結局都是同一個,就是龍椅由他來坐。
漸漸日中,外面光線射進堂內的越來越短,而周昱昭還在忙着思忖。
思忖到後來,他乾脆從椅上踱下來,走到石洵和王溥身側,輕輕與他們低語起來。
長公主當然不會阻止,剛纔那句什麼誰當家的話不過是句激降語罷了!
約摸再過了一個時辰,李眠兒感覺腹中空癟,這才意識到午膳時間已經誤了,不想長公主好容易來趟武王府,周昱昭就讓她受餓!
好在,周昱昭很快做了定奪,攙起長公主:“姑奶奶,咱們先去用了午膳!”
“嗯!”長公主得到想要的答案,自然面上一片晴好,摸了摸肚子,“的確是餓了!”
“哈哈!”周昱昭放聲兩笑,騰出一隻手,將李眠兒扶下階梯,領她到長公主的另一側,依舊呈一左一右的樣子將長公主扶出大堂,走往膳廳用膳。
長公主雖嘴上說餓了餓了,但午膳用得很匆忙,飯後,她沒多坐一分鐘,抓緊時間往回趕。
送走長公主,李眠兒沒有急着回自己的昭園,而留伴在周昱昭的身側,他們二人走在一起,其餘人自是要識趣地離得遠遠的。
“長公主代表得僅是長公主,依我看,你還是要做好兩手準備的好!”李眠兒一邊走一邊與周昱昭低語,眼簾稍稍闔下,說話時目光低垂,看前頭的路。
不顧後面跟着一羣大臣侍者,周昱昭伸手拉起她的手,他知道她會躲,所以一把就攥得死死,根本不容她抽離:“這個我醒得!其實這麼做不單是爲了照顧長公主的面子,於我們這邊也是有好處的!”
“你能有兩面打算我就放心了!”李眠兒克服心頭的羞澀,轉頭看了眼周昱昭的側臉,粉脣抿出一彎微弧,然後回正頭繼續前方的路。
秋午的陽光仍然算得上是溫暖怡人的,他們正朝北而行,頭頂的太陽正迎着二人的面龐,一個英姿皎潔,一個清麗可人。
他們手挽着手旁若無人地走在武王府長長的石板路上,路兩旁是鬱鬱蔥蔥的植被盆景,畫面是那般和美甜馨,多少年後,府裡的侍者還有他們身後的官僚每每憶起,都覺得再沒見過比這二人更似天上仙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