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唐府尹的反應,李眠兒心下訝異,皇帝在他的地盤失蹤,按理他不是得急得比過熱鍋上的螞蟻?可是,他此時的神情依稀,好像太鎮定了些!
李眠兒微闔眼簾,粉脣輕抿,自己倒是疏忽了,既然武王這時候請他過來,看來,這位唐府尹多半也是武王一個陣營裡的。
這般作想,李眠兒不由擡眸覷向負手而立、面色沉凝的武王。武王生有一張溫善厚道的面容,容易讓人誤以爲他醇良無害,但是這些年來,他能在太宗眼前不卑不亢地討活,豈能沒有幾把刷子?
“父王,京都三叔王那裡……您怎麼看?”周昱昭立坐在高几沿上,一手抱腹,一手捏着下巴,食指不住地在上面搓揉,許是磨挲新生出的那層胡茬。
武王低下頭,再次於廳內踱將起來。
而李眠兒也在心裡暗暗思忖,眼前的局面發生得實在太過突然,令人措手不及。對武王來說,這絕對算作一個難得的機會,若謀劃得當,很可能就是翻身之戰,但還不至於破釜沉舟、背水一戰,畢竟擺在面前的還有其他選擇。
一直來,武王都是以敵不動,我不動,敵動,我再動的策略來應對所有情勢。看似被動的方式,實際上卻最適合武王,因爲這樣使他更容易掌握尺度,拿捏分寸。
若然此際,武王採取主動,不但要承受道義、名義上的壓力,而且這種事牽涉面極大,萬一某個環節出了差錯,就很可能令他這些年來的經營功虧一簣,最後還得淪爲萬劫不復的境地。
所以,倘非沒有十足的把握,依武王的性子。他是不會冒然出手的。
何況眼前還有強敵壓境,京都還鎮着秦王、楚王呢。
李眠兒思緒稍稍這麼一理,私下以爲這件事武王最好還是從長計議,給自己留兩手爲妥當。
她腦海裡這個念頭方閃過,那廂武王亦做好了決定:“吳都使——”
“屬下在!”吳都使上前一步,拱手應道。
“聖上和陳王,你務必派人不遺餘力地四下尋找!”武王目光冷凜,轉向唐府尹,“若三天之內仍沒有任何聖上的消息,本王只好當仁不讓地秉持聖上明志。誓把拓拔意這個小人攆得遠遠的,再回京都!”
聽了此話,周昱昭和李眠兒不約而同地微微點頭。
武王這話透了三層意思:留三天時間。於情於理皆能夠給將士們一個交代;擊退北寒,能夠給大梁百姓一個交代;暫不回京都,卻是給京都的秦王、楚王一個緩衝時間,看他們如何反應。
然唐府尹似乎不太贊同,他跨前一步:“王爺。這麼做是不是……保守了些!依屬下拙見,拓拔意這裡,留下世子爺對付,您……不若提前回都!”
聞言,武王擺擺手,背過身去。仰頭望着天花板,沒有應話。
“王鑄,你先去安排蘭兒回都的事!”沉默半晌。武王回身對王鑄道,“還有不足半月就過年了,最好趕在年前送到!”
王鑄瞥了眼裡屋,眼中閃過一抹傷痛:“是!”
“既然主意已定,當務之急。是如何禦敵!吳都使,你只管一心尋找聖上和陳王。唐府尹。你去把黃龍府的地形圖及北寒的地形圖拿來,昭兒纔到,情況還不熟!”武王說完,側身朝向一直不曾發言的兩位中年人,“守真,姚樊——你們速速前往各個城門小心檢視,對於北寒的挑釁暫時不予理會,安撫好將士們,同時還要確保兵器庫及糧草庫的絕對安全!”
“是!”“是!”“是!”“是!”四人拱手領命,攜同王鑄一道推門而去。
幾人離開後,除了武王,屋內只剩下周昱昭和李眠兒,以及裡屋榻上躺着的王錫蘭。
“穆姑娘,這裡已沒外人,無需遮面了!”
聞聲,李眠兒不由一怔,毫無徵兆地,武王突然對自己語道,還稱自己“穆姑娘”,想必自己的真實身份他亦是知曉的。
李眠兒瞄了眼周昱昭,他依舊立坐在幾沿上,碰到自己瞄過去的視線,嘴角翹了翹。
真是不愧一家人!無論是周昱昭,還是武王妃,抑或武王,皆不能以常理來推斷。可是當着周昱昭的面見武王,李眠兒止不住臉上生熱,掀眸再次看向周昱昭,那傢伙只顧盯着自己,卻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
李眠兒不滿地撇撇嘴,伸手摘下帷帽,同時微微福下身子,對武王再行見禮,粉脣輕啓,聲音細嫋:“民女穆眠兒給王爺請安,王爺萬福!”
武王伸手虛扶,李眠兒就勢起身,擡頭匆匆掃了眼武王,又瞟下週昱昭。
周昱昭嘴角還掛着笑容,雙目緊緊鎖在自己的臉上,而楚王在見到自己的真容時,仍舊面不改色,看來他早對自己的來龍去脈十分清楚,方纔稱自己一聲“穆姑娘”,不過是對自己新身份的一種認同罷了。
“穆姑娘隨昭兒一路奔波,頗爲辛苦,本王已給你安排好吃宿,只管安心在這城樓裡呆着便好!”武王言語溫和,表情慈詳。
李眠兒聽後,心下十分感動,遂福身稱謝。
武王點點頭,轉而對周昱昭道:“昭兒,你先送穆姑娘去休息,安排好了再過來!”
周昱昭站直身子,含首應是,然後走到李眠兒跟前,伸手就替她把墜在額前的一縷長髮捋至耳後,李眠兒倏然一驚,慌忙朝後退去:他這是做什麼……武王還杵在這兒呢!
可週昱昭哪管這個,另一隻手飛速穩住自己的肩膀,根本不容自己逃開,直到他把手上的活做完。
李眠兒羞得無地自容,也不敢看向武王,只在心裡恨恨地誹他兩句。
周昱昭的手從李眠兒的額上抽回,然後袖了她的手徑自往裡屋走,嘴裡溢出三個字:“等會兒!”
一到王錫蘭榻前,他就探指摸向王錫蘭的頸脈處。
李眠兒悄聲走近,見王錫蘭雙目緊閉,面色絲毫沒有好轉的跡象,心情不禁黯然。
周昱昭蹙着眉,薄脣抿成一條線,半晌纔拿開手。
李眠兒緊張地盯着他:“他情況如何?”
周昱昭回視她,輕聲說:“他命硬,會好起來的!”
李眠兒長嘆一口氣,在心裡默默禱告。
重新戴好帷帽,李眠兒跟着周昱昭出了房間,沿着走廊繞到對面那座樓中靠拐角的一間屋子前。
一進屋子,周昱昭先掩了門,對李眠兒往右偏偏頭:“隔避就是我的房間,最近我可能不一定常在房中,不過這座城池目前還算牢靠,你每日只管在房裡呆着不要出來!我一會兒找個丫環過來服伺你!”
李眠兒進門後,把房間簡單打量一下,聽了周昱昭的話,點了點頭。
“有事,我會過來知會你,如實在走不開,就是蒼鷹過來!你不要輕易露臉!”周昱昭簡潔地囑咐道。
李眠兒一一記下,見周昱昭說差不多後,她才輕聲問道:“昨晚的戰事是怎麼回事?皇上他……”
怎麼會失蹤?還有王錫蘭一身的好功夫,竟也落得重傷在身。
“中了拓拔意的埋伏!”周昱昭一句概括掉。
“那個拓拔意,很難對付麼?”李眠兒實在憂心,王錫蘭受傷讓她真真切切地感受到戰爭的殘酷,即使有功夫護身,可是面對千軍萬馬時,一人之力又能頂甚用?
周昱昭此行北境,不是爲着享受來了,而是擔負先鋒之責,一旦打起仗來,他的安危實在叫人不得不擔心。
“你不必憂心,我心裡有數!”周昱昭輕描淡寫。
聞言,李眠兒小嘴一嘟,她怎麼能不憂心,目前的局面錯綜複雜,自己想想都覺頭疼,遑論他還得運籌帷幄,掌握全局。
目光定格李眠兒嘟起的脣尖,周昱昭很快移開視線,眼前的事情實在太多太亂,他現在還無暇照顧身體的需求。
“你自己保重,我這就回父王那!”周昱昭說着,轉身走向門口。
“昱昭——”李眠兒話還沒說完,眼見周昱昭就要離開,她搶前一步,將他喚住。
“嗯?”周昱昭轉過身子,劍眉輕揚。
“有什麼情況,及時……讓我知道!”李眠兒一對上週昱昭炯炯的目光,就低下頭去,弱弱地囁嚅,她不想被矇在鼓裡。
“嗯!”周昱昭點點頭,淡淡地說道:“不過,該知的你也知得差不多了!”
聽此,李眠兒面上不禁一紅,這倒是事實,每次有什麼機密事,周昱昭從來都不避着自己,最初是在雲臺山上,然後是在南境,剛剛在武王那裡也是!
深深看了眼屋央亭亭玉立、嬌羞可人的心愛之人,周昱昭便果斷掉頭,提步開了門。
“還有,昱昭——”李眠兒再次急急地將他喚住。
周昱昭回頭前,先是勾脣一笑,回頭時已經收了笑:“怎麼?”
李眠兒不知這會兒自己是怎麼了,變得婆婆媽媽的,口齒也突然不利索,剛到嘴的話,一對上週昱昭的俊容,便不小心又被嗓子給吞沒了。
見她一臉怔忪,周昱昭嘴角一彎,輕聲低語:“我今晚就回來了!”語畢,推門而出。
李眠兒怔怔地愣住,半天才回神,跺跺腳,手背捂上嘴脣,真是羞煞羞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