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昱昭面上無波,李眠兒看不明他的情緒,只聽他低低地說道:“金川被父王派出去了,你這我不放心!”
“哦!”李眠兒嘴上應着,但視線始終縈繞在周昱昭的臉上。
周昱昭沒有迎向李眠兒的目光,只攬過她的肩往屋內走去,快至牀邊時,他才又道:“明日一早,我們就出發去龍州!今晚我歇在你這裡!”
一定是出什麼事了,雖然周昱昭表現得平靜淡然,但是他如此緊張自己,明擺了剛纔是有事情發生的,且衝他隻字不與自己提,很可能剛纔的事與自己帶些關聯。
李眠兒心下這麼猜想,既然周昱昭不願說明,她便不再逼問,僅是靜靜地坐於牀沿,爾後不時地瞅眼坐在對面凳上的周昱昭。
儘管屋內有種奇樣的安靜,但是外面不時傳來的腳步喧囂聲已經不言而喻,李眠兒心裡隱隱有不祥的感覺,雙手禁不住地攥緊被單,可一旁的周昱昭始終閉闔雙眼。
忽然,隔壁隱約透過斷續的痛苦嗚咽聲,聞此,李眠兒凝神細聽,那嗚咽聲不是顧流蘇的,竟是像顧長山的聲音。
驀地扭頭,李眠兒定定地看着周昱昭,不需發聲,她知道周昱昭能感覺到自己的目光,她在等他主動開口。
僵直的姿勢維持了足有半刻,那廂周昱昭才珊珊啓口,只是聲音前所未有的陰沉,說出來的話更是讓李眠兒渾身汗毛齊豎。
“一北寒的細作也或者是刺客混進了瀋州城內,將才趁熱鬧一箭射殺了顧流蘇!”
聽言,李眠兒身心俱震,她實在難以置信,上午還活生生的一個水靈姑娘。轉眼間已是香消玉殞,眼前她的音容笑貌似乎仍那麼清晰靈動。多麼幼小的生命,她的美好年華幾乎尚未開始。
李眠兒抑制不住心頭的悲憫,胸腔像壓了塊巨大的棉花團,堵得她呼吸不順暢。
“還有其他的傷亡……麼……”此問將吐出口,李眠兒的面容忽地一僵。
不對。不對!這件事故根本不是自己所想的那樣簡單,顧流蘇的死……
屋內沒有點燈,夜色中李眠兒的臉白得沒有血色,雙脣也在微微顫抖,她的雙眸直直地盯着依舊閉目不睜的周昱昭。
顧流蘇是被那個北寒細作當成自己給射殺了!!
下午她借走了自己的雪狐披風,晚上賞燈她自然樂意穿着它。顧長山受馮螢之邀,想必位置不會居得太次。何況他又對自己治病有功,無論武王還是周昱昭都會禮待之;而身爲他的寶貝孫女顧流蘇,當然得挨着她爺爺緊坐了,這麼一來,顧流蘇的位置在整個座次中也是顯得十分重要顯眼的,想必換成自己過去賞燈。大抵也就那麼樣一個座次了。
同樣身形,同款衣服,同等地位。又在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換誰都有可能將顧流蘇認作了自己,何況北寒的一個細作。
隔壁顧長山的痛哭聲仍舊隱約傳來,如此寶貝的一個孫女在自己的眼面前被一箭射殺,他的怨恨可想而知。
李眠兒理清來龍去脈,便再也坐不住了,她得做些什麼。
顧流蘇,先是被武王暗拘了半日,再又被自己利用了身份,如今竟替自己丟了性命,李眠兒倏地起身,提腳就衝向門前,卻在半道被周昱昭伸手攔了下來。
“現在,除了少數人能想通其中玄故,餘者皆理不出頭緒,此事多不結不如少一結!顧流蘇也是命裡該有這一劫。”周昱昭低低地從嗓眼裡哼出這麼句話。
聞言,李眠兒緊蹙眉心,懵懵地看着周昱昭,一時不知進退,心內更是糾結萬分。
而此時的周昱昭儘管面上一片泰然,殊不知他的內心甚至比李眠兒還要來得焦躁、後怕。
剛纔混亂中,那刺客又是蒙面且寬衣大袍,他無法看清他的面目和身形,即便馮螢下令城門守衛加緊仔細盤查來往人員,但那人既然可以成功混進城來,就該有法子混出城去。
當時顧流蘇距他也僅一人之隔,可飛過來的箭矢力道太過勁猛,他也將將能做個反應而已,想出手挽救已然來不及。
雖然若是換作眠兒本人坐在自己身周,他一定會加強警惕,然刺客顯然是單衝着眠兒一人而來,倘自己一個分神,叫那刺客鑽了空子得了手,後果他不敢想像。
周昱昭心驚不已,不及留下來輔助馮螢抓刺客,也不及幫忙顧長山搶救沒有生還希望的顧流蘇,便在第一時間趕回李眠兒的居室,幸好,她安然無恙!
眼下,唯一可以肯定的是,那刺客是北寒派來的無疑了,無論從時機還是動機,皆直指他們,但那刺客會不會是拓拔意本人,周昱昭不敢斷定,畢竟拓拔意本人這會兒的去向他一時也弄不清。
“昱昭,你讓開,我得到隔壁去看一下!”李眠兒瞅着周昱昭目光似在飄忽,抽了抽胳膊。
周昱昭自然是不會鬆開的。
李眠兒面上一急:“你以爲顧長山當真那般不濟?”
顧長山乃一介遊醫沒錯,他隱居深山沒錯,可單若一個普通的遊醫,能得武王慧眼,又得瀋州府尹器重?這兩日,他左一次右一次給自己診病,這個中玄機他會一點不知,自己孫女晚上突遭此難,也許一時半會他可能被哀傷矇蔽了頭腦,但待清醒後,他很快就能想通他孫女遇刺的深層原因。
周昱昭側眸覷過來:“他再能濟,也不敢明着來!”
口氣何其霸道,何其冷情!顧流蘇是因自己而死,他便半點同情沒有麼?
李眠兒聽了,心頭像被撒了層冰霜,震得渾身一涼:“你可以無情,但不要別人與你一樣無情!”
聞此,周昱昭眸中厲光一閃,他唰地轉過身子,面向李眠兒,聲音前所未有的低沉:“我無情!好,那你倒要如何與顧長山交代?告訴他,他的孫女是被誤認作你而被殺?然後讓更多的人知道,其實你穆眠兒抑或李青煙根本就沒有死,以讓更多的人來找你?”
語畢,周昱昭半眯雙眼,定定地看着李眠兒,而面對他這樣咄咄逼人偏又十分在理的口吻,李眠兒禁不住眼神一縮。
是啊,該要怎麼同顧長山說呢?難道對他和盤托出麼?可那又怎麼能夠!
暗歎一聲,李眠兒衝出去不由跟着一軟,她甩眸瞄了眼直勾勾盯着自己的周昱昭,無奈嘆道:“那,顧長山那裡,我便什麼都不做嗎?”
“做,也不是現在做!”周昱昭釘釘地應道,說時握在李眠兒胳膊上的手鬆開了力道。
李眠兒順勢抽開胳膊,緩緩退回牀沿,坐下呆懵了半晌,爾後才輕輕語道:“他的行蹤,你還得需留意,待將來穩定了,也好尋機補償他!據說,他也就只有這一個孫女與他相依爲命了!”
周昱昭睜開眼睛,精亮的眸子在夜色中有些奪目,頓了片時,他才點點頭應下來。
接下來,二人即陷入沉默,各自閉目想着心事,直到天矇矇亮,武王派人來稟,一切準備就緒,可以出發回龍州了。
出來居室,城樓內外很安靜,彷彿昨夜那場風波並不曾發生過,彷彿顧流蘇的死只是一道青煙飄過,早已沓無蹤跡。
李眠兒不聲不響地跟在周昱昭的身後,來自四周不斷射過來的目光,她不是沒察覺。
集結的這萬餘將士,都是跟着武王父子二人長年出生入死的精悍勇士,有些人早在南疆時已認識自己,所以,顧流蘇昨晚的意外身亡,在外人看來可能匪夷所思,但於他們來說,只需稍加思索便可參透其中道道。
臨行前,沒有見着馮螢,也沒有見着顧長山,想來武王出發前兩下已經照過面、道過別,這樣也好,這會兒,她還真不知道如何面對顧長山。
回去龍州城,因不趕時間,遂而武王備了兩輛馬車,他自己一乘,周昱昭一乘,李眠兒自然同周昱昭共乘,而一天沒見着猴臉的金川此時也現了金身,溜進來李眠兒的車中。
不過早習慣他神龍見首不見尾的風調,加之心情不佳,是以此次重見,李眠兒並沒有怎麼欣喜的感覺,對金川也不冷不熱。
好在金川識相,曉得車內二人各懷心思,不好打擾,只乖乖地縮在車廂角落閉目怡神。
開始的一段路程,李眠兒一直心神不寧,常要長舒一口氣來輸通堵塞的腔腹,而周昱昭也好不到哪去,雖一直闔目靜坐,但他亦是情緒難復。
直到下午吃過中飯,馬車再次駛上官道,李眠兒方纔漸漸覺着睏意,再後來就迷迷糊糊睡着了。
入夜時,武王挑了個空曠的野地,命隊伍原地紮營搭寨休息一晚,第二天一早接着趕路。
就這樣不緊不慢地,次日中午抵達龍州城外。
不過車廂內的李眠兒並不知道馬車已至龍州城外,她之所以知曉,是因爲此時車外正有一個從人給周昱昭稟告道:“世子,王爺要屬下給您傳信,陳王臨時決定親自出城相迎,眼下他已至城門口,王爺關照您提前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