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眠兒打開禮盒,將衣服交由疏影,便拆開紙籤,只見閒雅的紙片上書了幾行俊秀的字:九小姐,本無他意,皆因聖上素來不喜白裳,遂爲爾另備裳服!
李眠兒看了,原本波動起伏不安的心緒,反因這幾行字變得平穩起來,這位楚王倒也不似之前所想的那般氣焰逼人!然而也不可就此定論,倘他故弄玄虛也不無可能!
李眠兒甩甩頭,將紙籤放置一邊,坐至書案旁,拿過已抄了一大半的《道德經》接着抄寫,一邊抄一邊默唸:“道者萬物之奧,善人之寶,不善人之所保;美言可以市尊,美行可以加人;人之不善,何棄之有?”
疏影原還想再多瞧瞧楚王送來的新衣裳,那真叫一個奢華,衣裳還可以做得恁般精緻唯美麼!那色彩,嘖嘖,小姐還從來沒有穿過那般亮眼的顏色來!只是……小姐似乎對那衣裳不甚有心阿,這會兒瞧也不瞧衣裳,更別提試試大小合不合身,卻專心抄起書來,自己少不得放下手中的衣裳,走至書案旁,幫着一邊添水研磨了。
蕊娘立在門外,透過門簾間隙,看到女兒淡然沉着的側臉,便止住腳步,沒有走進,只是遠遠地看着,或許該是時候了,女兒總也不能一輩子收在這隅小園子裡,遲早會有這麼一天,也許她有她自己的造化!
蕊娘退出屋子,重坐回園中,拿起繡筐,挑出繡了一半的鞋樣,有心沒心地接着繡起來。
方氏一回到北院,便安排起明日去開寶寺進香的事,由於臨時起意,故而有很多事要交待下去,忙活了整個下午,到了晚間,專程去了李青梧的書房,將楚王的帖子及禮盒大致說了一下,見李青梧聽聞後久不作反應,忍不住多問了一句:“老爺,你說後日壽宴,我們天天也能接到帖子吧?”
李青梧聽後,擡起頭,看了一眼方氏,然後伸手從書案右上角一壘文書下面抽出幾張描金紅帖,方氏一見,雙眼放光,喜笑顏開。小意接過帖子,捧在手裡,仔細研讀帖子上的每一個字,在得知自己也可以陪同赴宴時,心內的雀躍差些按納不住,在相公面前失了分寸。
方氏收起帖子,又想起李青煙的事,對李青梧道:“九妹,這麼大還沒出過府,我預備明日先帶她去開寶寺去進進香,願祖宗保佑!既然天兒也有這個榮幸,不若明日我一併帶去?”
李青梧聽了方氏的提議,心裡稍稍覺得不妥,可自己又說不出什麼不妥來,便順着方氏的意思點點頭,心想,這樣也好,只當出府適應適應,這麼些年……
方氏得了肯定,更加喜出望外,忙道聲辭,出了書房找李天天去。
李青梧端了杯茶,在房內踱來踱去,揣測楚王的用意,如今的情勢,越來越複雜,每一步都必須走得謹慎,一步走錯,也許便沒有了回頭路。
九畹軒內,王錫蘭四仰八叉地躺在榻上,忽然睜開眼,同時口裡問道:“表弟,後日的壽禮可準備妥了?”
周昱昭點了點頭,翹着的二郎腿,其中上面那條腿一晃一晃地,手上則不停地在一張大地圖上指劃。
王錫蘭身子依舊躺着,爲了看着周昱昭說話,不得不勾起脖子問道:“是什麼?字畫?玉器?”
周昱昭手上動作依舊,緩聲應道:“你又不是不知,他不喜好這些!”
王錫蘭恍然了悟:“這倒是,差些忘了!那你備了什麼?”
“宴上不就知道了!”
“非得等到宴上?”
“嗯,不然沒法看到!”
王錫蘭撇撇嘴,只得隨他。然頓了一會,忽又坐起身,戲聲問道:“那日問你的事,你當真沒有打算?就沒有一點打算?”
周昱昭聞言,手下稍作一滯,然一滯過後,又接着在地圖上游走丈量,嘴上同時說道:“沒有!”
“我只當會有一場好戲的來!看來只是一場空了!不過,有些可惜,光瞧着長相吧,倒是蠻般配的!就你這樣的,想找個人搭配,還真沒那麼容易!”王錫蘭狀似無奈地搖搖頭,好一副惋惜的表情,卻不願將話題就此打住:“按說,如果你沒有準備什麼打算的話,那日宴上緣何非要見她一面,宴後,在花園裡,緣何又饒她一命?”
對於王錫蘭打破砂鍋的盤問,周昱昭習以爲常,每次都用簡短几個字應付了事,這一回照舊:“覺得她可憐!”
王錫蘭聽了這個應答,驚詫萬分:“真心還是假話?你何時何處變來的一顆愛心?用着可還順心?我說你還是速速送回原處吧,看着不太適合你阿!”
見周昱昭不予理睬,咂咂嘴,重往榻上一躺,雙手交握腦後,也翹起了二郎腿,隨口說了一句:“我得知,後日的壽宴,到時她也是會在的!”說完,斜倪向前方那正伏案苦讀的人。
果然,這一次,周昱昭偏首看過來了,王錫蘭輕聲一笑:“還說沒有?”
發現周昱昭只是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只好續了一句:“是楚王所邀!”
周昱昭的目光瞬也不瞬地粘在王錫蘭的身上,直過了半柱香的時間,方纔收回,將鎮紙挪一挪,重又專注於平鋪在案上的大梁地輿全圖。
王錫蘭心下暗歎一聲,整一整臉色,沉聲說道:“今晨,接師傅信,明日他便到達京都!”
“只他一人,還是?”周昱昭問及。
“信上沒提及,不過隻身來京怕是不會了,別忘了金川!”
“呵,那隻金猴!”
“師傅最偏心他了!”王錫蘭羨嫉恨道。
“你也就這點志向,整日介同只猴子爭寵!”
“那是隻猴子麼?除了長了一副猴樣,就沒覺着他哪處還像猴子了!”
“長有一副猴樣兒還不夠麼?”
“……”王錫蘭語塞。
“你這圖上不少的官署、街道、書院、水道和橋樑還是依着舊制所繪而來,得着人重新修整!”周昱昭看了半天,最後作了這麼一句總結。
王錫蘭腹誹:“着人重修?既是看出哪處不對,何不現時就給修正過來,何必再費時費力地找別人呢?”
周昱昭半日沒聽到回覆,走近了,擡腳朝榻上的王錫蘭踢了一踢,王錫蘭忙回過神,坐起身子,裝模作樣地撣了撣將才被踢中的下襬,十分無辜地道:“世子爺,這可是我孃親手給我制的!你怎麼忍心的……我可怎麼向朝交代?你既有心可憐別人,就沒心可憐我?”
周昱昭脣角微綻,輕笑一聲,然後拍了一下王錫蘭的肩膀:“起來,隨我出門一趟!”
“現在?這大晚上的?”
“嗯……”
“去哪兒?”
“梅府!”
王錫蘭一聽梅府,嗖地起身,“是不是上次的事有了眉目?”
“那日的毒因在體內浸得十分少,故而紫菀雪蓮丸能很快解了,若是再多浸一分,雖不至死,卻神仙再難救……那毒乍看就似普通的鴆毒,而我當初也是以抑制鴆毒的功法護住各脈!只是後來蒼鷹查探後,回來告知針器上所淬的毒根本就是兌制而成,且世所罕見!”
王錫蘭凝神皺眉:“可那針器卻只是一般針器,再普通不過,你怎知同梅府有關?”
“我不知是否同梅府有關,但我被襲的那一瞬卻是因梅笑寒分散了我的注意力所致!”
“哦?之前怎麼未曾聽你提過?”
“……”周昱昭一時支吾,不過馬上便流利地接道:“原以爲蒼鷹會很快查實,不想以他的能耐卻查不出個所以然,只因最關鍵的線索似乎被切斷,在京都這個圈子裡怕是難再續不上了!”
“於是你就盯上了梅府?就因梅笑寒那個紈絝小子?”王錫蘭不敢苟同,更不願冒無謂之險。
“去梅府不只這一件事!你……你走還是不走?”周昱昭說了這麼幾句話,便覺得口乾,似有幾分不耐煩。
“走!我說不走了麼?這不是正同你謀劃着了麼?你不曉得三思而後行啊!”
周昱昭直接將他的牽強附會忽略,脫下錦緞長袍外套,露出裡面的一身黑色夜行衣。
王錫蘭見了,搖搖頭,譏道:“從來只會用我打幌子!
若是王爺怪罪下來,老爺子定也饒不了我!”嘀咕完,迅速換上夜行衣,和周昱昭躍出窗外,悄無聲息地遁入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