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太宗走遠後,李眠兒重新探頭出窗外,武王仍雙膝着地,怔在原地不曾站起。
李眠兒的眸光一片淒冷:太宗皇帝城府一向極深,從來情緒不輕易外露,然今日會不顧場合,不顧樓下衆兵士,對着武王吼出方纔那些話,分別是刻意爲之。
眼下,雖然大梁對戰北寒尚沒有分出勝負,但是自周昱昭來後,大大小小的戰役,致使拓拔意的兵力間間斷斷被損耗掉三分之一,目前舉國兵力不過十來萬,而大梁這邊,先不說龍州城周邊已有的守城軍,便是不日到達的陳王,所帶之兵怕是不會低於十五萬,如此兩下一匯,兵力遠不止二十萬,對付失去最佳戰機的拓拔意,不出意外的話,大梁還是相當有勝算的。
而所謂像之前龍首山之戰那場意外,先不提那場意外到底是天意還是人意,但可以肯定的是,經過這兩個月的熟悉和適應,那樣的慘敗太宗是如何也不會再歷經的,那麼,原本顯得那麼不可或缺的周昱昭,此今還有多大用處,想太宗心中自有一把算盤。
然方纔他的反應已然說明了……
李眠兒快步回至屋中央,瞅見紅蓮要關窗,忙“噓”聲阻止:“窗戶留着別關,你先出門替我將金川尋回來!他應就在周邊玩耍!”
紅蓮覷着大敞的窗戶,不知李眠兒何意,外面的冷風一直往屋內灌,這會兒,屋裡的暖氣所剩無幾了:“可穆姑娘……”
“沒事,你聽我的!”李眠兒重申道。
紅蓮最後瞅了瞅大開的窗戶,轉身出門尋金川去了。
李眠兒裹緊披風,在屋內又踱了幾圈,然後再次回到窗邊。勾出身子探看,武王已經站定,王鑄立在一旁,與他輕語着什麼。
這時,李眠兒轉回屋中,從椅上拿起帽子,遮住面容,快步走出房間,來至樓道,趨近武王。在距武王五步遠時,福身道了聲萬福。
“穆姑娘免禮!”李眠兒一出門,武王二人已經聽聞動靜。停止了密語,武王雖心情憤鬱,但面上還維持着平昔的肅謹。
李眠兒眼鋒飛速掃視四周一眼,並沒有發現什麼閒雜人,便繼續朝前走了兩步。深深福下身去,嘴上同時懇請道:“求王爺帶民女一道出城!”
皇上不答應出兵援救周昱昭,不代表武王會束手坐壁,不管怎樣,武王都會盡早出城前往營救他唯一的兒子的,無論結局會是如何。
李眠兒低眸看着地面。不知道現下武王是什麼神情,不過她心裡已有打算,如果武王不答應帶她一道。那晚上她就要合着金川趁着夜深時,偷溜出城,好在她還有一頭訓練有素的蒼鷹,派它出馬,找着周昱昭被困的位置應該不會多費勁。
當然。如果武王願意帶她,那是最好不過了。省得萬一不意間驚擾到守門官兵,那也是一件棘手事。
“穆姑娘的聰慧,本王早有領教!”武王由衷地讚道。
身前的蒙面女子,大梁前煙熙郡主,如今的穆眠兒,雖不過二八之紀,但心智才華之莫測着實不容小覷,剛纔皇上與自己的爭執樓上樓下的人怕皆有耳聞,她自然也不例外,可自己的想法這麼快就被她勘破,武王多少還是有幾分吃驚的;再一個令他心生詫異的,便是穆眠兒的膽量,先不說這北境的寒冷天氣叫人吃不消,即使呆在屋裡,若沒有地龍,都覺着冷酷,何況跑外面風餐露宿的,更不提出城救子這一路上那些未知的、難以預料的各種危險。
李眠兒聽了武王近似讚賞的話,並沒有作其他動作,仍一徑端穩地低頭聽命。
“只是……”武王接着道,“只是,昭兒臨出城前,親口叮囑本王,要本王好生照應你,不容你出差錯!既如此,你還是留在城內的好!”
李眠兒暗自搖搖頭,武王這麼說,她先前已料到,不過還是要爭取一下,於是她直起身子,擡起頭來,聲音清冷中透着一股決絕:“王爺,請恕民女直言,如今,世子他……都生死未卜了,臨走前他的那些叮囑,眼下看來又有甚意義?”
如若萬一周昱昭有什麼三長兩短……
李眠兒甩甩頭,甩開這個可怕的想法,她根本不願去也不敢去想這個萬一!
武王瞟了眼身旁的王鑄,又遠眺了眼城外的方向,最終視線定在了李眠兒的身上,沉聲道:“既然你執意要去,那就速速去準備吧,半個時辰後出發!昭兒被困在六百里外的瀋水附近,記住,一路上你沒有馬車可坐,也沒有中途可休息,我們今夜就得抵達瀋水!”
聞言,李眠兒感激地再次福身致謝,絲毫未露有一點因着未知的困難而做半分遲疑。
武王點點頭,領着王鑄轉身回自己的房屋,李眠兒亦在武王提步後,遁回自己的房間,頭一件就是關好窗戶,屋裡確然已經有什麼暖和氣兒了。
沒有很多東西準備,就算有也沒地方可盛,這趟出行可不比之前的兩次長途跋涉,雖路遠,可一路有周昱昭照應呵護,遂而並沒有覺着怎麼苦乏,但此回卻是生死之行,時間至珍至貴,容不得自己嬌慣任性,必須咬緊牙關克服。
而周昱昭那裡的情況,不知武王手裡掌握的信息又有多少,反正她這裡是半點皆無,只是眼下着緊的是收拾行裝,意氣歸意氣,可現實是現實,打點好禦寒的衣物是正理兒,她必須保證自己安然無恙地到達瀋水,否則此行只會成爲武王的拖累,行伍的笑話,遑論去營救周昱昭了。
李眠兒在原本的外裳裡頭加了層貼身薄棉服,特別是下裳,尤其穿得厚實,六百里的馬程,對於兩個月前才學會騎馬的她來說,不得不視爲極大的挑戰,若不採取措施,恐怕還沒見着周昱昭,她就已經散架了。
外裳外頭再罩上厚實的黑狐皮風,然後李眠兒又簡易打包了一件由周昱昭送來的雪狐皮風,因白色太過扎眼,這件皮風她一次也沒有穿過,此次帶上這件,只盼着它能依她的計劃派上用場。
衣服穿戴完畢後,她將腳上的棉靴換成結實保暖的厚底毛皮筒靴,這樣走在雪地中既不冷也不易摔滑,手上則戴了副極爲上成的皮手套,內裡還襯着層厚棉,不影響行動還不挨凍,最後就是準備頭帽和麪罩。
這一套弄下來,已是過了一刻,只是紅蓮和金川還沒有回來,李眠兒交握雙手,腦中盤旋着各種念頭,也許在武王和王鑄看來,自己是一心惦記着周昱昭纔想跟去,他或者也只是感動自己對他兒子的一片深意,是以答應下來;但在李眠兒自己看來,她是準備以身試險,豁出去搏一把而去的。
拓拔意有十萬兵馬,周昱昭那裡才幾千人馬,而對於即將出馬的武王,李眠兒並不如何懷抱期望,皇上能允他帶出城的頂多也不過是幾千人馬,就算再是精兵強將,可碰上力量對比這麼懸殊的敵軍,除了智取,別無他法。
而智取的法子,充其跑不出孫子的三十六計。
邊想,李眠兒邊慢慢地踱回牀榻前,低頭靜靜地看着包裹,看到後來,她的嘴角不自覺地溢出一抹類似苦澀的笑容。
“穆姑娘,金川找來了!”
紅蓮清脆的叫門聲打斷了李眠兒的思緒,打開門,她就吩咐紅蓮:“紅蓮,你替我小心注意王爺的門,他一出門,你就叫我一聲!”
“是,穆姑娘!”紅蓮將金川的爪子遞到李眠兒手中,便立到門口,盯着武王的門戶。
沒有等多會兒,武王和王鑄就整裝出來,李眠兒沒有二話,戴上帽子和麪罩,提了包裹,領着金川就跟到了他們身後。
一到樓下,情形正如李眠兒所猜測的,太宗只給了三千騎予武王,聽到王鑄嘀咕的意思,按理這龍州城內屬於武王帶來的親兵這會兒豈止六千,可太宗硬是押着,武王也不能硬討。
萬般無奈,武王率了這三千騎兵策馬騰出龍州城門,直奔瀋水方向。
武王特意備了匹精選的千里馬給李眠兒,速度極快,又爲她挑了副極舒適的馬鞍,這樣雖然御馬技術差了點,但和金川共乘一騎的李眠兒,倒也能緊緊跟在王鑄的身側,不至落隊。
一路上,光看衆人的行止,便能分辨出這些兵士是追隨武王多年的精兵強將,對周昱昭的關切也是發自肺腑,並不做作。
只一件,李眠兒忽略了,她原以爲外面一定冷得刺骨,是以把自己都武裝到牙齒,可她忘了,幾百里路下來,她在馬背上一直這麼上起下伏的,身子沒一刻靜止,一個時辰跑下來,渾身開始泛熱,再一個時辰下來,身上已經冒起汗來。
一行人馬不停蹄,中間只餵了一次馬,然後就接着行軍,李眠兒則趁那會兒功夫,減了減衣服。
到達距瀋水五十里路時,武王命兵士將所有坐騎的馬蹄用厚棉布包紮起來再跑,待抵至瀋水附近時,他們比預計的時間還早到了半個時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