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國公挺直脊樑捱了十鞭子,打得他五臟六腑移位似的疼,好歹忍了過去,面對族人異樣的目光,他忙灰溜溜地帶姜寶珠回府。
姜老太君和姜家族長完成剩下的祭祀,至傍晚才和姜明月以及二房的人回府。
姜老太君一路沉默。
涼國公安頓好姜寶珠,過來壽安堂請安,語氣有些生硬:“兒子對不起老太君,給老太君臉上抹黑了。”
“哼,你心中怕是在對我打了姜寶珠不滿罷?”姜老太君本就疲累,沒心情看涼國公的臉色,因此口吻也不好。
“兒子不敢!”涼國公無法忘懷姜寶珠吐血的那一幕。
更何況,太醫診斷,姜寶珠身子本就虧損,經這一打,宮寒之症無法調理,肺腑等處還要觀察是否破損,若是有一處破損,便是危及生命。
姜老太君冷笑道:“我不知道你還有什麼不敢的!你不是想知道丹書鐵券麼?我就告訴你,因爲你手掌兵權,汲汲鑽營,卻仍舊想攀上太子和寧貴妃,你以爲你的心思皇帝不知道?皇帝就是怕丹書鐵券留在姜家,你便有恃無恐,什麼事都敢做出來,這纔等着抓我們家的把柄!你要怪,就怪你自己!誰叫你幫姜寶珠弄虛作假,勾搭太子,上趕着送把柄給皇帝!”
涼國公渾身一震,竟是自己害了珠丫頭麼?
姜老太君語氣緩和了下,接着說道:“前段日子,我把這個決定告訴給族長族老們,他們都勸我留着丹書鐵券,畢竟姜寶珠只是個庶出的女兒,舍了也就舍了。呵呵,若非顧念你我母子情分,我怎會苦口婆心地勸服族長族老們,用珍貴的丹書鐵券換個惹是生非的庶女?”
涼國公心神觸動,淚流滿面,慚愧地跪下道:“是兒子辜負了老太君的期望,求老太君責罰!”
“你以後莫再妄想攀高枝,莫再縱容王氏母女胡作非爲,我就滿足了。”姜老太君長長一嘆,語重心長道,“咱們姜家也是百年望族,世家名門,嫡系旁支龐大,子孫香火鼎盛,你是超品的國公,手掌三十萬大軍,把守西涼邊陲。你想更進一步,卻不想想,你還有更進一步的餘地麼?”
涼國公如醍醐灌頂,超品國公爵位,再往上,封無可封,更進一步,那就是萬人之上的皇帝了。
“兒子,兒子絕無妄念啊!若有那等心思,就讓我五雷轟頂!”涼國公驚出一身冷汗。
“你是我生的、養的,你是什麼人,我最清楚不過,罷了,今兒不過點醒你。好了,我累了,你也去休息罷,這幾日便是咬牙也得去上朝,以免皇帝以爲你心生不滿。”姜老太君以手拄頭,神色倦態。
“是,兒子告退。”
涼國公走出壽安堂時,這才記起他本來是要問爲什麼姜老太君不告訴他姜家有丹書鐵券的事的,他搖搖頭,丹書鐵券已交還皇帝,問不問已不重要了。
因這場交心的談話,涼國公覺得自己與姜老太君的關係親近不少,因此見到王姨娘母女便覺得有些不滿,當初王姨娘哭求獻策,又使出手段令他在炕上答應,他纔會不得不讓門客幕僚幫姜寶珠寫詩,經連日來的驚嚇以及姜老太君的點撥,他便生出王姨娘到底是女人,不懂朝堂之事卻指手畫腳的埋怨和輕蔑來。
但是看見姜寶珠氣息奄奄地躺在炕上,臉色慘白如紙,王姨娘默默垂淚,他的心一下子變軟了,哪裡捨得責怪母女倆,坐在炕邊上,低聲問:“珠丫頭如何了?”
“方纔甦醒了一次,喝了藥,又陷入昏迷了。”王姨娘與涼國公相識相愛十幾年,最是瞭解他不過,敏銳地察覺到他的疏離,便露出關切的神色,“國公爺也歇歇罷,你身上也受了傷。”
說着,她親手端了杯熱茶來。
涼國公心生暖意,他在壽安堂站這麼久,姜老太君沒過問一句他的傷,便又想,雖然王姨娘出了餿主意,但這世上仍是王姨娘最關心他,因此,望向王姨娘的眼神變得更暖了些,喝了口熱茶,摟住她,安撫地拍着她的背:“靈兒,莫擔心,咱們珠丫頭吉人自有天相,會熬過去的。”
王姨娘心神稍定,靠在涼國公肩頭,淚盈盈哽咽道:“國公爺,咱們珠丫頭太命苦了!”
涼國公嘆息一聲,一時啞口無言,姜寶珠的確是多災多難,尤其這次過後,只怕嫁人都成了問題。
姜明月回府小憩後,起身到正堂,正聽郝嬤嬤在稟告涼國公和姜寶珠的病情,涼國公沒有大礙,倒是姜寶珠在牢裡虧了身子,方出來還沒吃上一口熱飯,又遭鞭打,此刻生命垂危。
姜老太君嘆口氣道:“這也是她的命,若是不施刑,陛下那裡不好交代。”
“老太君,”姜明月溫聲道,“珠妹妹大難不死必有後福,我這幾日就和老太君一起吃齋唸佛,抄寫《地藏經》,爲妹妹祈福祛病。”
姜老太君明知“大難不死必有後福”這話是安慰她的,姜寶珠這輩子別說“後幅”,便是連普通人的福氣都沒有,卻仍是抿着一絲笑道:“好,我們明月最是大度。”
在姜老太君眼裡,姜明月對所有姜氏人好都是大度,對王姨娘存一絲心軟便是軟弱,這就是她一直對姜明月灌輸的教導,血濃於水。
但是她與姜寶珠的姐妹之情,卻不可以用姜老太君與涼國公的母子之情來類比。
姜明月知道姜老太君的想法,但卻沒有不滿,每個做母親的人總是對子孫後輩存着心軟,便是他們犯了滔天大罪也可以原諒,還會爲他們善後,她做過母親,所以不怨姜老太君。
不怨歸不怨,她卻不會放過姜寶珠,殺女之仇,不共戴天!
她要讓姜寶珠好好活着,好好活着償還她的罪孽!
姜明月抄寫到第十遍《地藏經》時,漪瀾小築傳來姜寶珠甦醒的消息。
她過去探望,只見本來豐腴玉潤的姜寶珠瘦成一把骨頭,兩隻眼睛大得出奇,加上她無精打采,整個人和骷髏也差不離了。
“珠妹妹,這是我抄寫的《地藏經》,老太君在佛堂裡供過佛祖的,你壓在枕頭下,定能早日病癒。”姜明月“憐惜”地撫摸姜寶珠的臉,她怎麼覺得姜寶珠這副醜樣子漂亮得不可思議呢?
漂亮到她想拍手稱快。
姜寶珠轉了轉幹澀的眼珠子,淡聲道:“謝謝姐姐。”
姜明月把十本《地藏經》放在她枕頭邊上,愁苦一嘆:“你額角的疤已經破相,後背上卻又添新疤,妹妹滿身傷痕,姐姐我心痛如絞,恨不得替你受這份罪……”
姜明月哽咽難言,掩了帕子低聲啜泣,只是眼角一點淚痕都沒有。
姜寶珠勾起傷心事,心思翻涌,喉頭腥甜,她狠命壓下,因着成爲嫡女無望,她對姜明月更恨了,恨不得立刻掐死她纔好:“姐姐莫難過,我能撿回一條命,已是老天保佑。”
姜明月道:“是老天保佑,也是老太君保佑,王姨娘常詆譭老太君偏心,這次老太君力排衆議,頂着族長和族老們的巨大壓力才獻上丹書鐵券。妹妹可知道老太君對你的疼愛一點不比我少了?”
姜寶珠一怔,心底慢慢溢出一絲感動,但姜明月接着道:“唉,只是,妹妹本就因着那次鞦韆摔落而名聲不好聽,這次宮裡的事過後,只怕會臭名昭著,我真是爲妹妹的未來擔憂啊!”
這話就說到了姜寶珠最大的心病上,姜明月走後,她突然噴出一口血來。
王姨娘趕來,抱着她大哭。
姜寶珠含淚道:“姨娘,我這輩子怕是完了,莫說太子妃,怕是一般的世家都不肯要我的。求姨娘讓我死了算了!”
“不會不會,”王姨娘哭道,“不管怎樣,姨娘一定會讓你成爲天底下最尊貴的女人!”
把姜明月狠狠踩在腳底下踐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