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二狗子將曬好的被吃力的抱進來,一直到二狗子吵吵着開飯了,一直到沄淰聞到香飄飄的肉香味,那個莫名其妙忽然就把自己疏離了的男人也沒有踏進這個屋子半步。
依舊是二狗子端進吃的,他一臉喜滋滋的歡天喜地的說,“夫人,公子說外面夜涼,讓夫人在屋子裡吃,哇,好香的,感覺像過年一樣,以前只有過年的時候纔可以吃得這麼好。”
沄淰接過碗,只胡亂吃了一口,便道,“我吃好了,拿回去吧。”
二狗子瞠目結舌道,“夫人,你還沒吃完呢,你只喝了口湯。”
“我不喜歡喝湯。”
沄淰坐回牀上,似乎還帶着一點兒情緒,她不知道自己是在置氣什麼,莫名其妙的便更讓自己氣憤了!
她將自己蒙在被裡,昨夜流淚浸溼的地方已被烈日烤乾,她輕輕撫着上面留下陽光最後的溫暖,淡淡的說,“我又是在思念你嗎?劉大哥?”
這時,就聽背後傳來一個不怎麼喜悅的聲音,道,“不管在想誰,都要好好吃飯,再吃一點兒,你不吃,也要考慮肚子裡的孩子。”
隋安一邊說,一邊將碗放在桌上,自己又搬凳子端坐了下來,雙眼直勾勾的看着沄淰。
沄淰看着隋安難得陰沉着臉的樣子不禁覺得有些好笑,便問,“你今天好像有些莫名其妙——你看我幹什麼——我吃飯不喜歡別人看!”
隋安說着便優雅的轉過身去,道,“好,那現在開始吃吧。”
“你今天都去哪了?山裡好玩嗎?”沄淰一聞見那個羚羊肉的味道便忽而覺得噁心四起。
看着隋安似乎有些生氣的背影,沄淰便硬是逼迫自己狠吞了幾口,起初本是聞着食慾極佳的湯此時卻彷彿是刺鼻的毒藥一般,令她難以下嚥。
忍無可忍的沄淰有氣無力的把碗推到一邊,此時,她更加難受了,胃中大起大伏似乎隨時都能令她嘔吐出來,她一頭拱在榻上,痛苦的忍受,卻微微側眼見隋安一聲不吭的端碗走了出去。
一去又是許久不回。
痛苦難耐的沄淰一忍再忍,她合計着這大概就是懷孕女子初期的反應吧,於是,稍稍調整了姿勢,又有意識的微微睡到裡面,給隋安空出一大塊地方。
不知是睡了多久,沄淰才覺得好了一些,渾身上下都冒着汗,她想喝口水,可是想着二狗子說自己一定要喝窗臺上晾着的水便也只好費力的起身,步履維艱的往後院走,這時,就聽外面隋安和二狗子兩個人在說話。
二狗子問,“公子,夫人對我們都好,怎麼看見你好像都是冷冰冰的,爹說前天,你還睡在園子裡,你說,私下裡,她是不是特別兇。”
沄淰一隻手撐着門,挑眉合計,這小鬼,以後,等你說了一個凌厲些的媳婦,看你怎麼辦!
這時,就聽隋安說,“有時候有一個人能對你兇一點,說不定還能更加開心一些呢。”
“公子,你說的什麼歪理,我都喜歡爹對我和顏悅色一些,他要是對我兇,我就可不喜歡他了,可是,你還巴不得夫人對你兇一點兒,你爲什麼對夫人那麼好?是不是你武功沒有夫人厲害?”
隋安一把拍過二狗子的頭,幾分威儀的說,“我的武功可比她厲害呢!”
“那你幹嘛對他低三下四的?”
“有低三下四嗎?”隋安擡眼反問。
房間裡的沄淰不禁捂鼻一樂,聽着令自己感覺喜悅的對話,她竟然忘記了自己口渴的事情。
“有啊!我和爹爹私下裡都這麼認爲的!就連我姐姐那種那種性格寡淡的人都覺得夫人對你太客套了些!在我們這裡,家裡都是男人說了算!可是好像,你都是聽夫人的!一副好膽小的樣子!”
“我纔不是低三下四,我這是在報恩!以前他捨命救過我,如果不是因爲他救過我,我纔不會如此低三——下四——”
隋安越說越小聲,最後,他恨不得自己咬斷自己的舌頭,自己的心裡明明是因爲愛她,憐惜她,可是,自己爲什麼卻不說,偏偏說什麼報恩!
他看着沄淰光明正大的走進後院,腳步緩慢,挪動着身體往窗臺走去,然後自己倒了杯水,喝了兩口就拎着半壺水又挪了回去了,整個過程中居然連一個招呼都不打,甚至都沒有往這邊看上一眼,似乎這後院子只有滿園桃樹,兩個大活人在她眼中蕩然無存。
二狗子吐了吐舌頭責怪道,“你剛纔不是說送水進去了麼,她爲什麼出來了?完了,剛纔的話她肯定是聽到了,你看夫人的臉色煞白的,怎麼辦?你趕緊進去哄哄吧。”
隋安卻胡亂揉亂了二狗子的頭髮,命令道,“老夫老妻了不用哄,你先回去睡覺吧,我還要練一會兒功。”
二狗子走了兩步,忽而回頭忽閃着大眼睛說,“如果夫人攆你出來,就進我和爹爹的廂房睡,別再睡在樹下面了,露水重,會生病的。”
“去吧去吧,一個小孩子這麼囉嗦。”隋安催促着。
可是,當二狗子一走整個院子恢復到一片寂靜的時候,隋安的心便沒着沒落的難受,聽到自己說是爲了報恩的時候,她會怎麼想?她剛纔的那種臉色是在爲此難過麼?
隋安焦頭爛額的站在一片桃花之下,自嘲的一笑,脫口而出道,“她根本都不在乎你,哪還會爲你難過?真是自作多情。”
他擡眼看着天上那輪明月,喃喃道,“也不知你們怎麼樣了,但願,你們過得都不要太好!”他邊說邊露出一股悲涼的神色來,然後一屁股坐下,倚着粗壯的桃樹微微的閉上眼睛。
可是,就在自己剛閉上眼睛的時候,卻聽見沄淰的屋子發出一聲杯子碎掉的聲音,隋安慌亂的起身本能的剛要往屋裡奔跑,可是,當他想起昨夜她脣上冷漠的味道,他的腳下便猶豫了!她明明是討厭自己的!自己幹嘛還要去!!!
“當——”緊接着又是一聲!
隋安的臉一片蒼白,他顧不得多想,也顧不得自己的所謂尊嚴,只能快步跑進去,卻發現沄淰垂在榻旁,不停的嘔吐!亂髮處偶爾露出一點兒慘白的臉頰,竟讓他的心瞬間就痛起來!
“沄兒——”隋安慌忙的跑過去,他關懷似的拍着她的後背,焦急的問道,“怎麼了,哪裡不舒服!”
沄淰吐了半天已是渾身瑟縮顫抖,臉上的淚水縱橫交錯,虛弱的她慢慢推開他道,“既然你不想看見我,就離我遠一點,你的恩,在陪我跳下山崖的時候就已經報完了,你可以堂而皇之的離開這裡,沒有人苛求你!不用在我面前勉強!!!”沄淰早已吐得窒息,可是她還是強忍着渾身的難受說出這番,她不能讓自己所剩無幾的自尊再次被踐踏!他明明就是可憐自己!他口口聲聲所說的愛和喜歡不過是英雄男子與生俱來的憐憫和關懷,用四個字來說,俠肝義膽!卻絕對不會是私情!
隋安連忙反駁道,“我什麼時候說過不願見你了?我沒有!!!”
沄兒強忍着胃痛,忽而卻哭得更加厲害了!她回身趴在枕頭上,將自己的哭聲和淚水淹沒在紅枕之中,連拍帶打,彷彿真的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
“你剛纔明明就是那麼說的——嗚嗚——莫名其妙就對我置之不理——嗚嗚——我等了你一天——你既然不喜歡待在這裡就走——現在就走——我不需要你的同情!”
她不知道自己爲何能哭成這樣,她甚至已經把自己嚇到了!這是她走出皇宮之後第一次聲淚俱下,無窮無盡的委屈涌到心頭,哪怕曾經在最艱難最屈辱的時候她都不曾這樣過,是因爲早晨的那碗不起眼的湯嗎?是因爲後窗臺的那壺不經意間晾涼的水嗎?是因爲這夾雜着淚水卻有着陽光溫暖舒服的被子嗎?還是因爲記憶深處那日的那個淺色藍衣,斯文有加的他?還是在某個時間,她就對他真的開始依賴了?
一切,似乎來得奇妙且快。
她沒有時間梳理自己的真實情緒,只能胡亂的任由自己的性子來,或許也只有在他面前,她纔可以是一個沒有特殊身份的女孩子,可以隨意苦惱,不必計較自己是不是公主,是不是族長的女兒,是不是皇上心儀的皇后人選,是不是那個將軍的心上人,是不是劉生的小妾,是不是名滿天下的蕩婦……她經歷得太多!
她任憑自己胡亂的哭着,一個十八歲的女子,在經歷着種種痛苦與屈辱之後,在經歷着愛人與自己天地永隔卻無人訴說的時候,這一顆疲倦的心終於卸下了所有的僞裝,她把自己最軟弱的一面一覽無遺的展現給眼前這個人看!
他忽而就拉起瘦小的她抱進自己的懷中,似乎要把她揉進自己的身體中一樣,他嘴上無比疼惜的說,“在我有生之年,都不會讓自己離開你,我已經失去你一次,再不要失去了!”
“嗚嗚——嗚嗚——”沄淰在他的懷中嘶聲力竭的哭泣。
聽着她綿延不絕委屈的哭聲,他的腸子都要悔青了,早知道自己消失一天便會讓她如此病痛哭泣,給他一萬個理由纔不會那麼做!
他追悔莫及的說,“昨夜——我以爲你討厭我——我是爲你好,你知道,我喜歡你——我在你身邊——根本無法入眠——你現在有了孩子——要好好休息——”
我喜歡你,聽到這四個字的時候,沄淰內心的委屈和痛似乎瞬間灰飛煙滅了,她忽而從他的懷中起身,擦掉眼淚,滿不在乎,得意洋洋的盯着隋安滿盈關切的雙眼說,“哦,原來是因爲這個,沒事,你我兄弟一場,那個意亂情迷的吻,我不在乎!就當是回報你的湯湯水水了,不過現在的我真的好惡心,剛纔吐了那麼多,你先收拾了吧,收拾好了就回來睡吧,這個榻上太冷了,還是擠擠比較暖和,現在是艱難時刻,你我之間也不必顧忌男女有別,你快點收拾兒,我先睡了。”
沄淰說話間便從隋安的懷中掙脫,一臉的平靜,不,她是幸災樂禍,彷彿是窺探到了別人內心的秘密一般,無比的喜悅!
沄淰好好的躺回自己那一片巴掌大的地方,背對着隋安頤指氣使的說,“別看了,快收拾!明天我不要吃羚羊!我不喜歡吃肉的!來點兒素菜!”
隋安看着眼前瞬間似乎是換了一個人的沄淰,又看着自己被她眼淚打溼的衣服,帶着點生氣反問道,“你費盡心機的裝了這麼半天,就是騙我說出剛纔那些話的?你——”他一貫寧靜致遠的眼神也忽而憤怒的紅了起來,“你——在我的印象裡你不是該做出這樣事情的女子!”
他氣憤的收拾着那些穢物,然後,悻悻的爬上牀,背對着沄淰氣憤的睡去!
黑暗中的沄淰不禁苦澀一笑,女子,只有冰清玉潔的女人才可以稱之爲女子!而自己,不過就是一個兩個男人踩過的蕩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