沄淰的眼中方纔露出一些喜悅之色,道,“我們需要船隻三日內渡過長江。”
“嗯,好,明天,船就會到達你們的營帳前面。”他的臉已經失落透底,悄然無聲間,已是一片灰白。
“那我可以回去嗎?”沄淰緊接着問。
“當然——可以——”他的眼越來越深沉了,聲音也越來越低了。
沄淰輕輕的從肩膀上褪下白袍,又一板一眼的給他披上,心頭涌上千百股感激。
“謝謝你,你還是我以前認識的那個重情重義的弦王,都是沄兒欠您的,以後,沄兒會還的。”
弦王靜默的看着眼前的女子,狠狠的丟下一句,“你欠我的,生生世世都還不起!走吧!”
滾滾江水被落日鍍成一層金黃,一個孤單的小身影在蘆葦叢中穿梭,沄淰一蹦一跳的咬着一顆小草,臉上掛着無盡的微笑,明日大軍就能過江,不僅可以讓何宸放下心來,又可以見到朝思暮想的劉生,想想她就歡欣鼓舞,縱然很疲憊,可是,腳下卻也踩着歡樂無比的步伐,湊近軍營的時候,她忽而驚詫起來,警覺的她抻着脖子四下觀察,軍營中一片靜寂,氣氛十分詭異。
她心下揣度,自己偷偷跑去弦國的事情竟連蚊子都不知道,這段日子,蚊子肯定沒少挨杜律的臭罵,軍中的士卒肯定也連着遭殃,所以,一個個都噤若寒蟬,呆在營帳中不敢大聲小氣,沄淰一想到蚊子被杜律教訓的模樣,不禁又捂嘴得意一笑。
“沄副將,你回來了!老夫在這裡等了你三天三夜了!太陽都落山了,你這是去哪了?”杜律一身鎧甲坐在營帳前面,一身白色大氅在隨風輕輕微擺,與那黑臉形成強烈的對比。
沄淰連忙呵呵陪笑道,“杜將軍在啊,這可是該用晚飯的時間,呵呵,我沒去哪,你也知道,皇上不讓我隨意走動,我其實就在附近那個小山坡下練習劍法呢,哎呦,腰痠背痛,又好渴,杜將軍,我就先不跟你說了,我進去喝口水。”沄淰邊說邊往自己營帳小跑而去。
她邊跑邊想,杜律是何人,生離死別、大是大非面前從未掉過一滴眼淚的人,心可是十分的堅實無比,這樣剛毅不催的人,自己可惹不起,乾脆走爲上策,等明日一早,他走出營帳,朝陽升起,滔滔江水上擠滿了大大小小的船隻,長帆一掛,量他今日對自己再不滿,到時,心裡肯定也是美不勝收的。
“好!你去吧,順便告訴你,皇上也在你營帳裡等了你一天一夜了!你可真是心大,一出去,就是三天三夜,竟然連個口訊都不留!我們是來打仗的,不是遊山玩水的!”
沄淰忽而腳下一崴,臉色青綠,顫抖着問,“杜——杜將軍,你何事會說笑了?你說的——不會是真的吧?”沄淰做祈禱狀,滿臉難色。
正說着,就見何宸滿臉凝重的立在營站前面,氣憤道,“你跟我進來!”說着,頭也不回的就進了帳篷,一身蕭殺,滿臉猙獰!
沄淰趕緊小跑到杜律將軍身邊,哀求道,“杜將軍,快把卿大人府上的好茶給皇上沏上,他火氣好大!他怎麼說來就來了呢?”
杜將軍狠狠白了她一眼,罵道,“皇上已經喝了一天茶了,火氣還沒有消,老臣是沒有更好的辦法了!姑娘,你自己做的好事自己承擔吧!”
沄淰氣沖沖,但是卻壓住了嗓音反駁道,“我做什麼好事了,杜將軍你這是說的什麼話,要不是你沒用,我何苦要去看弦王的臉色,去他那裡借船,船不來,咱們怎麼渡江,不渡江,十萬大軍吃甚、喝甚,我可告訴你,明早這江面上到處都是船隻,渡江易如反掌,要是你一會兒在皇上面前不幫我說話,我就去弦王那裡說船不要了!看你怎麼去琅邪報仇雪恨!”
“本將從不知道你如此混淆是非,胡攪蠻纏,你去借船,爲何不帶本將一同去,你明明是跟弦王有染,藉機私會去了!還要血口噴人,說本將的不是!”
沄淰頓時火冒三丈,上躥下跳,咬牙切齒的說,“要是你可以,何必我如此低三下四!我這麼做,難道不是爲了皇上!杜將軍,你真是愚蠢至極!哼!本來還以爲你以大局爲重,不曉得居然如此寧頑不靈,還大老遠的通報皇上,讓他不惜千里迢迢帶傷而來,你真是一個體貼入微的好臣子!”
沄淰邊說,邊往自己的營帳走,嘴裡嘟囔道,“什麼皇上,一點都不明察,明明是爲你考慮,你可好,千里迢迢來罵我,罵吧,罵吧,罵完了就早點回去,等我渡江以後,再也不會聽你罵了!”
沄淰果斷的掀開簾子,走進營帳,一臉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道,“皇上,我來了,什麼事情讓您大駕光臨,還發了這麼大的火。”
何宸悶悶的坐在桌案前,惡狠狠的看她,忽而厲聲暴躁的問道,“爲什麼不讓你去的地方你卻非要去!你就那麼想見弦王!舉國上下都知道了!你讓朕的臉面往哪擱?”
沄淰的臉頓時被氣得紅漲,慌不擇言道,“是啊,我是特別想見他,一年沒見,近在咫尺,不登門拜訪豈是我的待客之道,再說,一過長江,再見不知何年何月,就當是好友作別,也不可?我做這些,怎麼會有失龍顏呢?”
沄淰氣憤的轉過身,心裡不禁恨恨道,“明天我就要走了,也不會說點道別的話,只會和我置氣,還如不來,不如不見!”
“你要是這麼想他,朕即刻擬製,將你下嫁與她如何?”何宸歪着臉,怒道,“朝三暮四,水性楊花的女人!”他憤怒的站起,忽而又沉沉的踉蹌了一下。
沄淰的心忽而一顫,“你說什麼?”她的聲音既小又輕,“我從不敢相信堂堂的皇上會說出那樣污穢的話。”
何宸怒目圓睜,勃然大怒道,“你既然走了,又何必回來!玉龍湖一夜,難道他對你不好?或者玩膩了就把你送回來了?竟然沒用的連一個妓女都不如!”
沄淰眼睛一紅,終是忍受不住委屈踉蹌的跑了出去。
看着沄淰暴走的樣子,何宸的嘴角才露出一抹苦澀的笑,他緊張的心情仿若漸漸鬆懈下來,渾身竟然像是透支一般,無精打采的坐在一張椅子上,對着滿屋子佈滿玉蘭香味的空氣嘆道,“沄兒,朕不該故意說那些話氣你,可是,朕的真的不希望你回來了,但願你和劉生能夠過上幸福的生活,朕說過,你過的好便好。”
何宸在杜律的護送下走了五里,今日的何宸臉上寫滿悲愴,他清絕的眼神遙望着北國的墨色的上空,眼中透出些許的無奈。
杜律一臉不悅,跪地苦苦哀求道,“皇上,臣誓死效忠吾皇,求吾皇答應微臣回京,助您討伐菓洛,戰勝龍紹焱那個小人!”
何宸一擺手,乾淨利落的拒絕道,“朕和龍紹焱有約定,待沄兒去了琅邪,生命暫時安全了,再和她決一死戰!無論是誰敢凍沄兒一指,我們必定會讓他死無全屍。”
“可是,琅邪怎麼會安全呢?大軍渡過長江,說不定就會立刻遇見一場血腥無盡的戰場!”
何宸微微舒了口氣,才面露微笑說道,“你以爲朕上次來就是單單來看她的麼?朕的蝠軍已經將南宮羨的兒子擄到手裡,接下來你要做的就是將沄淰好好的安置在劉生的身邊。我已在琅邪爲劉生安置好了住處,你的十萬大軍就是用來保護他們安全的。南宮羽的軍隊,就留着南宮羨去收拾吧,讓他們互相殘殺,不必插手。杜將軍,你是朕此生最信任的人,一定要保護好沄兒,不要讓沄兒再夾雜在這天下的爭奪中,雖然朕更喜歡她英姿颯爽的樣子,但是,卻不希望她的生活裡充滿了腥風血雨。”
“皇上——”
“不必再說了,明天,你們就啓程,不要向沄兒透露一個字!懂嗎?”
杜律咬牙重重的點點頭,一字一句道,“皇上放心,臣誓死保衛沄兒姑娘安全!臣等有一日皇上手刃龍紹焱那個奸人班昭命老臣歸來!”一顆淚劃過杜律將軍的眼角,隨風飄去甚遠,不是那顆淚太輕,而是那顆淚中含滿了對故土的衷情。
何宸微微一笑,深情厚誼道,“好!”
由於胳膊上的重傷,何宸原本筆直的頸椎忽而有幾分的彎曲,他看着時而被烏雲遮擋的明月,忽而補充道,“杜將軍,若是有朝一日,劉生背叛了沄兒,你就替朕殺了他!還有——”
他的聲音微微越發的哽咽了,“這次龍紹焱聯合生死門來犯,朕已經做好了最後的打算,杜將軍,不管朕身臨何種險境,都不準沄兒回來!這是令牌!見之如見君,如她不聽,任憑你處置!”
“皇上!你這是何苦!”杜律已是唏噓不止,“老臣遵命,一定不負皇上厚望,皇上吉人自有天相,定會戰勝龍紹焱那個奸人的!”
沄淰坐在蘆葦叢裡,看着洶涌而去的江水,淚水止不住的流了下來,她憤恨的嘟囔道,“以後不用見面了,也不用再如此互相折磨,豈不更好?”
她抹了抹眼淚,狠狠的吸了口氣,衝着奔騰不息的江水喊道,“劉大哥——大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