沄淰輕輕點了點頭,“父皇,沄兒想嫁給的人,正是太師。”
太上皇的臉頓時憋得通紅,回頭怒瞪了劉生半天,嘆了口氣,才如有所思的說,“沄兒,太師畢竟先娶了王氏,我的沄兒難道甘願只做個側室?”
劉生慌忙補充道,“皇上,臣心裡只有王氏一人,臣一心爲國,無心再娶。”
沄淰莞爾一笑,彷彿完全沒有聽到劉生的話一般,“太師宅心仁厚,屢次救兒臣性命卻從無奢求,也是太師教兒臣讀書寫字,誦讀兵家詭道,太師爲兒臣所付出的着實太多,如此坦蕩的男兒,兒臣不想錯過。”
劉生面生難色,故意提高嗓門,咬牙拒絕道,“太上皇,臣已表明,臣此生只娶王氏,不會另娶旁人!”
“那沄兒只好削髮爲尼了。”
太上皇慌忙阻攔道,“太師,你先出去吧,寡人和沄兒說幾句話。”
待劉生出去,太上皇老人家才語重心長的問道,“沄兒,你好生奇怪,爲何突然想急着嫁人?你的決定是不是有些急促了。”
沄淰語氣堅定的說,“以前,沄兒不懂得誰對自己最好,沄兒曾經固執任性,一心只把真心花在不值得的人身上,輾轉反側,茶飯不思,可如今,當沄兒被衆人放棄之時,只有太師出手相救,沄兒如果失去了太師如此重情重義之人,此生,怕是要在孤獨中度過了。”
“沄兒——是太師——救的你?”太上皇疑惑的望着沄淰,嘆道,“太師不僅才學出衆,非常人能比,而且高節清風,胸懷坦蕩,寡人也極其倚重太師,可是現在人家只喜歡王氏一人,沄兒你何必自討苦吃?”
沄淰閃爍着大眼睛,笑盈盈的摟着皇帝的脖子說,“只要父皇不反對,事情就好辦多了,那個書呆子,我看他敢拒絕我。”沄淰叉着腰,揚着頭,一副彪悍勇猛的架勢。
太上皇哈哈大笑道,“好凶的女子,難怪太師不願要,不過,宸兒那裡,如何交代,宸兒在你身上,可是花了好多的心思。”
“所以要麻煩父皇,多給沄兒說幾句好話,就放沄兒出宮吧。”
太上皇老人家的臉上頓時露出一陣笑,道,“哼,原來,還打了父皇的主意,今晚,沄兒必須陪父皇下棋,通宵達旦,父皇若是盡興了,說不定,就幫你指婚。”
聽到指婚,本該是高興的,可是不知爲何,龍紹焱的臉卻又呈現在自己的眼前,沄淰在心裡狠狠的罵了自己一通,之後差蚊子去準備晚上晚宴的服裝去了。
太上皇和沄淰下了會棋,眼見要輸,便側頭問李福安說,“聽說太師府上有一棵老太師親手種的月桂,現在應該正是開花的時候,你帶寡人去看看吧。”
沄淰一聽,頓時不樂道,“父皇,怎麼突然走了,眼看就分勝負了。”
太上皇卻狠狠的瞪着李福安,遞了個眼色道,“問你話呢?爲何不說?”
李福安自是知道這個太上皇死要面子的性子,便道,“是啊,剛纔奴才看了,那滿樹的花骨朵,開的甚是喜人,老奴這就帶您去!”
沄淰雖被丟下,但是心情卻好,她看着這間被太師打點得甚是對心思的房間,笑道,“劉生,看你往哪裡躲!就是要嫁給你!”
“我勸你還是省省吧。”沄淰回頭一看,正見太師已進了門。
她瞠目結舌道,“你——什麼時候進來的?沒想到,你身手那麼好。”說着,便張牙舞爪的向劉生打去。
劉生卻一臉的厭煩樣子,簡單的便禁錮住沄淰的手腕道,“不要鬧,我跟你說認真的,婚姻大事這種玩笑開不得。”
沄淰一臉迷惑不解的問道,“你難道不喜歡我嗎?在山寨裡,你賣畫爲我換藥,炎熱酷暑去山中爲我採摘蘆薈祛蜂毒,親自去集市賣玉米換來雞蛋給我滋補身體,你不顧性命同我一道保護陳國的江山社稷,你不顧冷嘲熱諷探訪全國三十二名神醫爲我醫治,你還在園子裡爲我種了那麼多紫色的花,你說——”
“我承認,我爲你做的這些都是發自內心,但那不是喜歡,只是我對你的一份責任,因爲,你是我的朋友,我拿你當我的知己。”
“知己?”
“對,知己,而不是我劉生想去真心迎娶的女人。”
“可這屏風上明明畫的就是我,屋子外面的錦盒裡,放的也是我送你的鼻菸壺,還有外面桌上放的詩——”
“這些都是姑娘的一人所想,那屏風上畫的根本不是你,我想是花匠師傅心中喜歡的女子吧,還有那鼻菸壺,我只是覺得與那個錦盒比較般配,就索性放在那裡,至於那詩,是王氏最愛看的,所以,姑娘想必是多心了,劉生一生,志在四方,對兒女之事,實無興趣,所以,還是提前告訴姑娘千萬別動心思,萬一把自己送上不歸路就不值得了,我夫人已備好了酒菜,一會兒就去嚐嚐她的手藝吧。”
望着劉生書生一般單薄的身影,沄淰只覺得,一切竟然那麼的可怕,爲何明明一直喜歡的人,卻是這樣對自己呢?
晚膳上,劉生和王氏不顧衆人在場,噓寒問暖,你儂我儂,表現的十分情深意濃,沄淰看在眼裡,如鯁在喉,這番種種,竟如當日看見安夏郡主坐在龍紹焱的懷中撒嬌一般,那種鬱悶難消。
她及早的退了席,在太師府中漫無目的的走着,亭臺水榭,奇花異草,卻被她一再的忽視,黑色的幕布下,身材高挑的她提着裙子緩緩的走着,瘦削的身影漸長漸短,隨着她長一聲短一聲的嘆息變換着,絲薄的披風在身後漂浮,恰似令人肝腸寸斷的柔情,繾綣纏綿。
沄淰看着腳下邁的方大的步子,稍稍遲疑了些,便又退回半步,中規中矩學着母妃和王氏的樣子,婀娜的走着,她越走越傷心,最後,躲在一棵月桂的樹影下望着天空怔怔的發呆。
一個十幾歲的小丫頭提着一個小竹籃過來,俯身道,“見過姑娘。”
沄淰轉過眼,抹了抹腮邊的淚珠,方饒有興致的問道,“你是誰?來這裡做什麼?”
小丫頭神秘的一笑,道,“我是夫人的小丫頭,夫人平常就喜歡用月桂洗澡,尤其是今天,太師要留宿,更需要月桂了,這可是自太師大婚以來,第一次留宿呢。”她笑盈盈的去用一根長棍拍打着樹枝,瞬間,簌簌的桂花便在空中飄舞,如同冬天的鵝毛大雪,香得眼睛額外想流淚。
沄淰苦笑着,連連說了幾句“哦”。
小丫頭不禁用奇怪的眼神去看她,且還問道,“蚊子姐姐可是找了姑娘好一會兒了,夜涼如水,姑娘穿得少,早點兒回去休息吧。”
那一夜,沄淰在暗處看着爛醉如泥的劉生被幾個下人扶進王氏的屋內,直到天亮上朝時,他纔出來。
一夜,她就是那麼候着,等着,寸步不離,執着的可怕。
她本想,他對自己絕對不會那麼狠心的,可是,她又錯了,這天下的男人,就好似沒有一個從頭徹尾愛過自己的,本來想好的去弦國,看來,他也並不需要了。
這一日,秋高氣爽,天空碧藍,如被清水洗滌過一般,沄淰騎着踏雪胭脂在太師府外的空地上慢悠悠的騎着,已經一個多月不見劉生,父皇回到宮中又是跟着太監們下棋,自己的婚事看樣子也被擱置了下來,偶爾聽蚊子說,何宸和靈婕妤相處得也是十分融洽,侍寢半月,又提升爲靈貴嬪,就連她在家務農的父親哥哥都被封了四品的官位,母親也被封爲夫人。
沄淰想得入神,竟然連馬兒走遠了都不知道,待回過神來的時候,卻發現自己來到了一處僻靜之地,四周早已是枯黃一片,山暮雲暗,草黃雁歸,秋意已濃,更襯得心事淒涼。
沄淰下意識的收緊馬繮,從馬背上下來,只牽着馬兒再次心猿意馬的走着,一個月的茶飯不思,並未換得劉生點滴的關注,他依舊是早早的走,晚晚的回。
沄淰側目看着踏雪胭脂馬兒道,“就說你跟我很像吧,都是沒人要的多餘人,只得互相愛護了。”她輕輕的撫摸着胭脂眉心的那一簇白,才露出了這一個多月以來的第一抹微笑。
她忽而想起了草原上的那一頭小狼,瘦骨嶙峋的也不知怎麼樣了。
就在這時,只聽打遠處傳來一陣馬蹄聲,沄淰納悶的向後看去,卻見一個身着墨綠外袍的男子騎馬而來,一陣風吹過,男子的馬騎得極快,上馬下馬也是一板一眼,顯然是經過專業的訓練,男子來到沄淰面前恭敬一拜道,“沄姑娘好。”
沄淰含笑帶憂道,“你是誰,我可不認識你,是哪個派你來的。”
小廝只是笑,道,“我家主人說,姑娘今日愁眉不展,特讓小的帶着京城中有名的歌舞班子給姑娘表演。”
小廝看着面容平靜的沄淰,眉眼帶笑的打了一個響板,不曉得從天上還是灌木後,突然就冒出那麼些個人來,女子各個濃妝淡抹,或是俏皮,或是莊重,或是高貴,眉目如畫,明豔動人,男子們也是盛裝而來,什麼劍戟勾叉,一應俱全,粗略數了番,也該有二十幾個人,雖說是二十幾個人,卻是從《九宮》唱到《十三調》,又從《十三調》唱到《二花臉》,有調皮好事、年紀在八、九歲的小廝總是在沄淰身邊轉來轉去,晃動着一雙靈動的小眼珠子甚是惹人喜愛,沄淰起初看着還是捧腹大笑的,可是,這齣戲是越看越是蒼涼,她輕輕的拍着馬背,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