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早晨走的不是很瀟灑風光嗎?如今,又來找我,是不是後悔了?”龍紹焱故意湊到沄淰的眼前,聲音冷淡,眼神卻露出幾分勾引的輕問,“你是不是在吃醋?”
沄淰冷眼瞪過去,狠狠的甩開他大手的鉗制,後退了幾步,忽然,那方玉蘭絹帕從袖間飄揚落下,就如同一顆落寞的樹葉,悠然落下。
沄淰看着地面,她本想看看龍紹焱的反應,不想,他只是歪頭看向別處,全當沒有看見一般。
沄淰自顧自的將絹帕撿了起來,她撿的,其實是自己已經被踐踏得一文不值的尊嚴。
一股怒氣忽而情不自禁的涌上心頭,她柳眉倒豎杏眼圓翻的說,“醋從何來?我現在和將軍朝夕相對在山水之間,不知有多麼愜意自在!”沄淰翻了翻眼睛,道,“我就問你,你是否得罪過一個五十多歲的瞎子老頭?這件事對你我都很重要。”
“不知道。”龍紹焱大不悅的走回棋盤前,開始一顆一顆自己邊斟酌邊下了起來。
沄淰道,“我的雙手已經塗滿劇毒,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會毒發身亡,我要是死在這裡,我只求你一件事,無論齊嶽能不能將江山從太子的手裡奪回來,你都不要參與到其中的爭鬥中去。”
龍紹焱冷笑了聲,“塗滿劇毒?”龍紹焱輕蔑的一笑,卻繼續專心致志的盯着棋面,絲毫沒有理會她的話。
沄淰直視了他許久,見他絲毫沒有相信自己的意思,便也自嘲的往帳外走。
外面寒風呼嘯,已經完全將她的大腦吹醒,現在的她終於明白,自己根本就是一個多餘,這個自己牽腸掛肚的男子野心勃勃,現在關注的唯獨是天下的走勢,自己的權力,這些過往的兒女私情,不過只是錦上添花之物,高興的時候,順手拈來,不悅的時候,毫不視之,更何況,最重要的是,他的身邊不缺女人,而自己又是何必呢?如果自己今日果真死了,又有誰能瞭解自己到底是爲了誰呢?
沄淰本就穿的極少,在夜風裡吹了一會兒,也禁不住戰抖起來,她擰着眉,眼睛狠狠的盯着營帳外的那片陰森冷寂的黑樹林,隱約中,她似乎能感受到兩道賊綠的光正狠狠的注視着她。
既然,他如此對自己,自己也沒有理由拼死維護他的安全,自己應該拼命保護的應該是能幫助自己完成陳國統一大業的齊嶽和陪在自己身邊照顧有加的兄弟。
一朵雲遮住了月光,時間彷彿一瞬間便額外的黑了下來,沄淰的眼中透出一股堅定,她腳下一邁,便已打定主意,再也不優先考慮他是否開心,是死是活。
沄淰大步流星的走出三十幾步,已經出了營帳大門,守門的侍衛便像是睜眼瞎一樣,只當什麼都沒看見,而樹林裡,那個瞎老頭此時卻又不知道從哪裡躥出來,手裡多了一個酒壺,仰天喝着,側耳聽着沄淰腳下坦然且毫無顧忌的腳步道,“姑娘,你不殺他,你的那些朋友的命便是堪憂啊!”
沄淰冷笑了聲,原本溫柔誘人的眼神頓時變得清冷犀利,“老頭,就算你要殺,我跟他們死在一塊兒,也死而無憾。”
老頭喝了一口酒,又慢慢擦着嘴角繼續微側着耳朵道,“你是不捨得殺他吧,裡面那個人,值得你放棄你自己和四個人的生命,他的命,有那麼值錢嗎?”
沄淰悶哼了聲,不屑的說,“我根本沒有能力殺他,早晚是個死,不如,死在值得的人身邊,就算骨頭化成一抔沙土,上面會開出美麗光鮮的花朵,風兒一吹,芳香四溢,暢遊天地間,沒有遺憾。”
“所以,你不是捨不得殺他?”
“當然,他不配我殺。”
老頭輕輕的點了下頭,“看來,我和焱兒的棋,都走錯了。”
沄淰一怔,“你叫他什麼?你們——”
“我是焱兒的師父——趙絕,他一身的武藝絕學,都是我傳授的。今晚我們一同下棋,他心不在焉,自從十歲起,每次我們對弈,都是平局,而今晚,他卻勢如破竹,步步緊逼,最終,操之過急,亂了心智,喪失了很多不必要犧牲的棋子。我說,他爲了逞一時之威風卻不顧大局是不對的,而他卻第一次反駁我說,這是有生以來,第一次按照自己的喜好在下棋,只當棋是棋,而我知道,如果他真當棋是棋,完全不會這麼衝動。”
沄淰雙眼怒視,“哼,原來,你們是無聊,老頭,你抓錯人了,沒有安夏公主陪你的好徒兒下棋,我那兒倒有簡歌,只要他遵守休戰協議,他若閒了,去我們那裡下下棋解解悶又有何難?”
趙絕繼續說,“我是隻要天下不要名譽的人,所以,你們的休戰協議對我來說,都沒有狗屁的殺傷力大!我本欲將你們今晚統統殺了,而他卻生平第一次忤逆我,他說,你是他世界上最值得相信的女人,你永遠不會背叛他,永遠不會在他絕境的時候離他而去,如果沒有你,他的生活,便如煉獄。而我卻萬萬不信,怎麼可能,這世界上居然還有不貪慕虛榮,不癡迷權利的女人,那還是女人嗎?於是,我設下此計,而他,卻只猜透了一半,你雖然沒有背叛他,卻不想再無怨無悔的待在他身邊了。”
“是,你看見了就好,你能說會道,就把我的決絕生動的去說給他聽吧。”沄淰冷着臉同趙絕擦肩而過,忽而又微微停頓了下,微微回頭說,“你叫趙絕,真好!人,該絕的時候,就要絕!瞻前顧後,留戀舊情,只會誤事。”
趙絕忽而肩膀一陣顫抖,死死握着酒袋子右手也不住的上下抖動,彷彿突然鬼上身一般,嘴裡嘟嘟囔囔思緒紊亂的說,“徐海瑤,你這個賤人!你爲了榮華富貴——你居然做出苟且之事——我殺了你!”
趙絕四腳朝天的在地上掙扎,他明明已瞎,掙扎中卻翻着白眼珠,嘴裡汩汩冒出白沫子。
“徐海瑤???”沄淰瞪大了眼睛驚詫道,“你認識皇后?你——你有羊角風?”
她本想上前幫忙,可是,想起今晚自己被他們耍得跟猴而一樣,便覺得這一切都是他們咎由自取!又想起趙絕在茶館裡故意搬弄是非說的那些謾罵父皇的話,巴不得這趙絕趕緊死。
可是,他剛纔明明喊的是皇后娘娘的閨名,還說了一些引人深思的話,彷彿皇后和他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
沄淰怒氣衝衝道,“你和徐海瑤到底是什麼關係?”
此時的趙絕已經神志不清,沄淰見他病情越來越重,又覺得他一個五十歲的老頭咬牙切齒的樣子十分可憐,便伸出手想讓他咬,以防他咬斷了舌頭。可是,又想自己的手上已經塗滿了劇毒,便罵道,“趙絕,你真是自作孽不可活!”一邊嗔怪,一邊趕緊擼起自己的衣袖,露出一截雪白的手臂,狠狠的塞進了他的口中。
好痛!沄淰將那股痛轉化成音量,高聲罵道,“門口守衛!你們是瞎子嘛,快去通報龍承皇,他的師父趙絕羊角風犯了!”
龍紹焱守在趙絕的身邊,一言不發的坐着。
御醫經過細緻的檢查,面露驚詫的說,“趙絕是急火攻心以至氣短昏厥,但是,他體內的能量卻十分富足,只要剋制住自己的脾氣,應該沒有大礙。”
龍紹焱斜眼奇怪的問,“體內能量富足?你確定?”
御醫點點頭,“確實如此,身體有如壯漢,最近,就不要吃其他滋補的藥材了,只吃點清淡的便好。”
沄淰的小臂上有一個深紫色的半圓齒痕,她一邊輕輕的吹着,一邊塗着藥,一股火辣辣的感覺頓時蔓延到整個胳膊。
“啊——”沄淰忍不住小聲的哼了出來。
龍紹焱擺擺手,示意御醫下去,纔來到沄淰的眼前,輕輕抓起她的手臂,一板一眼認真的輕輕吹着傷口,“還痛嗎?”他關心被指的問。
“嗯。”沄淰哽咽的嗯了聲,她看着他跪在自己眼前小心呵護的樣子,淚水居然又冒了出來。
“是我不好,這次,故意試探你,我應該要相信你的,可是,沄淰,你知道,我是在拿草原百姓的命在跟你做賭注!”
沄淰抽出手,問,“你該知道他和皇后是什麼關係吧。”
龍紹焱的智慧犀利的眼神忽而複雜起來,彷彿蒙上一層薄霧,渾身怔了一下,嘴脣雖微微開啓似想說什麼,但是,臉色異常的難看,彷彿處在矛盾之中。
“他本叫趙覺,覺察天下的覺,是前朝皇帝的親弟弟,官至一品攝政王,權傾朝野,官霸一方,那時,徐海瑤還只不過是他府內一名得寵的妾室,她一心只想當皇后,多次攢動趙絕發動政變,不料,被趙覺狠狠的斥責,她一氣之下,便和當時最勇猛無敵的將軍也就是你父皇私下有染,不久,他們就達成了共識,要奪這天下,徐海瑤將朝廷軍事機密從趙覺的書房偷出,你的父皇趁機策動軍隊譁變,將趙絕的哥哥殺死,又將趙絕刺瞎拋至荒郊野嶺,待你父皇登基,便立了功不可沒的徐海瑤爲後,他是我救回來的,他恨透了時間利慾薰心的女子,恨透了你父皇,便更名爲趙絕,後來,他將所會的一切都傳授給了我。”
沄淰側眼看着趙絕,顴骨微凸,嘴脣渾厚,他忽而想起太子,竟然也與他有幾分相似。
琅邪王與前朝皇帝兄弟相稱,肝膽相照,趙絕肯定是支持琅邪王的,琅邪王將自己的女兒嫁給菓洛大皇,而且,趙絕又是這位大皇的師父,最自己父皇和皇后有不共戴天之仇!層層疊疊的關係都說明,琅邪和菓洛,有着千絲萬縷的關係,他們遲早會站在統一戰線滅掉陳國,而若龍承皇想撇清這層關係,唯一的辦法就是,廢了安夏的妃位,斷了和趙絕的師徒之情,可是,他能做到嗎?
“沄淰,你不殺我,是不是因爲你還愛我——是不是?”詢問中,似乎帶着一絲卑微的祈求。
“如今,事情越來越複雜,你師父,要殺我父皇,如果你違背了他的意願,便是忤逆,況且,你又如何跟琅邪王和安夏公主交代?既然如此,你我之間,不必強求,豈不苦了自己?”
“我不是已經答應休戰了嗎?”
“你那不是爲了我,而是爲了簡歌,爲了你自己。你不過是想裝裝樣子,難道,你真的捨得自己的族人爲了其他民族的仇恨做墊腳石?”
“沄淰——”
“我要回去了,希望我們不要再見!”
沄淰決絕的消失在夜色中,風兒吹得更加的急了,龍紹焱無言的立在風中,目送此生唯一鍾愛的女子消失在天邊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