淅淅瀝瀝一場春雨過後,萬物競相披新戴綠,奔走相告春日的正式駕臨。而都城開封,歷經太祖、太宗兩任皇帝的苦心經營,如今一片繁華庸貴、祥和安樂的氣象,此時又正值初春時節,更顯欣欣向榮之勢。
一對燕子不知自何處一路嬉戲而來,旁若無人地穿梭於街頭巷尾、大樹矮叢之中,你前我後,嘰嘰喳喳,好不喧鬧。
其中一隻忽地陡然一個起伏躥入街邊一座府邸,而另一隻尚來不及瞅清朱門前兩尊石獅的表情,便跟着一個俯衝飛入府內,險些迎頭撞上一座直矗而起的假山丘,幸好及時收住勢,沿着假山壁一直往上,進而向右一個斜飛,就見一條幽幽曲徑通向這府邸的漆深處。
再一個彎拐過來,一座月洞門呈現眼前,小燕子撲扇兩下翅膀徑直鑽入,視野頓時開闊,一池碧水波光瀲灩,湖上雖未植半片花草,卻甚是鬱鬱蔥蔥。
既有湖水,小燕子毫不猶豫地棄了石子甬道,低低地在湖面盤旋,身形翩躚而飄逸,好不自在!
而前頭那隻燕子此刻正棲息一棵巨大的榕樹枝上梳理羽毛,她所在的這一處位於府邸的最西邊,看來一進門的時候兩隻燕子就各選了相反的方向。
這個角落貴在足夠僻靜,幾棵大榕樹又粗又高,不少枝幹已然控制不住探出牆外去,使得此片愈加格外清幽。
突地一聲“啪”,驚得正勿自臭美的燕子豎起腦袋,眼珠直轉,再一聲“啪”,燕子又一驚地向左偏過腦袋,斜着眼珠亂轉,繼而又一聲“啪”,燕子的小腦袋又猛地向右轉去,緊接着幾聲“啪”、“啪”、“啪”,可憐的燕腦袋左左右右來回晃動,就是不曉得低下頭,透過枝枝葉葉的縫隙向下看去。
但見兩頂綢緞所制的小纓冠在繁茂的枝葉下若隱若現,中間還擺着一盤落滿黑白子的棋盤,方纔那幾聲清脆“啪”響便是那棋子落枰之音。
“打吃!”“我逃!”“打吃!”“我再逃!”“叫吃!”“啊!”“哎,我說表兄,我是讓先又讓子,你怎得還是如此不濟呢,上一局我讓你四子,這局讓你七子,可你還是老套路,等着輸吧!”“表弟,你這真是剛學的棋麼?前些日子,姑姑嫌你太鬧騰,逼你學棋藝,讓你收收性子,當初你還左右不肯,這才幾日,便上癮來,竟是還把我給比過去了,真是天理不公!”
若不是親耳所聞這兩個聲音的確太過奶聲奶氣,外人聽了定以爲是兩位公子在鬥棋呢。
細瞧那個輸了棋正搖頭嘆氣的表兄,不過五歲的模樣,生得白白淨淨,眉目分明,小小年紀已現溫潤氣質,而對面坐着的小表弟卻還是個十足的小奶娃,三來歲的樣子,粉雕玉琢,看了直叫人想搶過來啃上兩口才過癮。
聽這兩小人兒如同大人一般的對話,坐在不遠處做着針線的兩個奶媽不禁相視一笑,身着綠色巾裙的更是十分憐愛地瞅了眼那小奶娃,無奈地搖了搖頭。
樹上那隻燕兒見同行的夥伴一直沒出現,只得拍拍翅膀尋去了,幾片綠葉被振得飛起,在空中搖曳一番後瀟然墜落,其中還有一片輕飄飄地附在了小表弟的肩上,而進入禦敵殺敵之局中的他顯然未曾發覺,一臉的肅煞,光瞧他這氣勢上,就已將對面的小表哥給生生比下去了。
兩個人正浸於你來我往的棋局中,忽地,一陣嚶嚶悽悽的低泣聲從牆那邊傳來,那低泣聲漸漸此起彼伏,一陣高過一陣,很快就將二人的思緒拽出棋枰。
聞得動靜,兩個奶媽子立馬站起,側耳一陣凝聽,着綠巾裙的奶媽皺着眉,向對面的奶媽子尋個眼色,結果那奶媽也是一臉茫然,不由暗揣一句:隔壁太師府怕是出了什麼事。
原本正醉心於對弈之中小表哥蹙着一對秀眉,鼓着嘴低咕道:“這是怎麼了,大白天哭什麼,怪擾人的!”
聽了這話,身穿藍褂的奶媽忙放下手工,端了兩盞茶走過來,“來,二位少爺,歇歇先,喝點水,潤潤嗓子,就我看啊,下棋可是件頂費神的事了!”
穿綠衣的也走將過來,伸手替小奶娃整整褶皺的衣服,又將落在他肩上的樹葉拂落,“我們昭兒,也該起身舒展一下,這麼一個時辰坐下來,腿就算不麻也該酸了……”
話還沒說完,毫無預兆地,牆那頭驀然傳來幾聲嚎啕,愣是把這邊的幾人唬了一大跳。兩位奶媽隨即相互使了個眼色,然後雙雙蹲下身,欲抱兩位小郎兒離開去。
豈知兩個小娃根本不樂意這就離開,二人只如泥鰍一般在各自奶媽懷中扭擺幾下便掙脫掉,跳下地來,接着很有默契地一齊向牆邊跑去,再很有默契地一齊將耳朵貼着牆根,默不作聲地開始聽起風來。
聽了不到半刻,小表哥轉過頭來,衝着還站在原地的奶媽悄悄詢問:“奶孃,隔壁是不是出什麼事了?”
奶孃剛要敷衍幾句,遠處匆匆跑來一個丫環,喘着氣,一臉驚慌之色,壓着嗓子:“不好了,剛隔壁李太師沒了,聽說是在朝上突然沒的,御醫也沒法……”
纔想喘口氣接着說來着,頭上突然被捱了一巴掌,卻是藍褂奶媽瞪着眼睛打了她一下,小丫頭瞅瞅一旁的桂媽媽,情知自己多嘴了,趕忙捂住口鼻,直到臉憋得通紅,纔想起往下挪挪小手,露出鼻孔來,吸口氣!
奶孃看了忍不住白她一眼,以桂媽媽能聽到的音量低聲道:“臭丫頭,桂媽媽又不是外人,打你,是叫你要時時注意我們那兩個小主子,別看他倆丁點大,鬼精着呢,以後別冒冒失失地瞎嚼舌根了!”
聞言,小丫頭連忙點點頭,繼續緊捂着嘴。
桂媽媽甩下小丫頭,上前牽過小表哥:“蘭小郎,我們帶着小表弟到北苑找夫人去吧,出來也不短時間了,夫人定該惦記了。” ωwш☢ тTk Λn☢ C〇
可蘭小郎看自己的小表弟仍舊站在牆邊一動不動,也不願這就隨奶孃走,還想再聽下去,說不定能聽出什麼稀罕事來。
還真是沒令他失望,很快,那邊果然傳來有更大的動靜。
只是這回卻是一聲歇斯底里的嘶喊,緊接着就是一串“哇哇哇哇”的嬰兒啼哭聲。
原本值得驚喜的聲音此時聽來,卻是怎麼聽怎麼地覺得不對味兒,無端地叫人心揪。
因這突如其來的嬰兒啼聲,隔壁的哭嚎有那麼一瞬的休止,可也只那麼一瞬,便再又哭喊開來。
聽了半晌,見沒甚新的喧囂聲,被喚做昭兒的小奶娃一步一踱地走至榕樹下,明亮有神的眼睛凝注於棋枰,似是思索方纔被迫中止的殘局。
伸手拈了一枚白棋,輕輕往棋枰左下角的位置一放,於是黑棋一片死氣,再無翻身的可能了。
稍稍挺了挺胸脯,昭小郎甚是老成地搖搖頭,低聲私語道:“這娃,生得並不是時候,孩提時代想必得要悽悽又慼慼!卻不知是位公子還是位小姐!”
兩個奶媽見他這麼半天愣是冒出這麼一句話,又是一臉的正兒八經,禁不住掩嘴輕笑。又想着還是快些把兩孩子帶到正廳去,恐聽這些哭心喊肺的沾了晦氣!
於是二位媽子也不去深究昭小郎的話,趕上前去緊緊抱起兩位小郎便奔園外走。
熱鬧看得差不多了,這回兩孩子倒是乖巧,並沒有作何反抗,一路乖乖地隨着奶媽到了北苑。
他們前腳踏出西苑,隔壁那個從來無人問津的小院落,也就是剛纔發出那嬰啼聲的小園子門口,後腳就走來一羣哭得梨花帶雨的婦人。
走在最前面的婦人,衣着頭飾最是尊貴,她一看到緊閉的院門,不禁抽咽得更加兇狠,抽着抽着,索性一頭埋進帕子裡放聲慟哭起來,身邊的婆子見狀,抹了淚,陰着臉,走上前,衝着院門就是狠狠一腳,將門踹開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