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下漸漸碰頭,王錫蘭和秋尼爾嘉在看到周昱昭和李眠兒兩人時,皆在第一時間透過眉眼瞧出了他二人的變化:周昱昭雄姿英發,李眠兒含羞帶怯。
再看他二人的衣衫,一個勁服略有鬆散,而另一個則刻意勒緊前襟。
見此,王錫蘭眼中含笑,暗暗替周昱昭舒了一口氣:這傢伙好歹是嘗過美人的滋味了!
而秋尼爾嘉卻是另一番光景,他的視線將李眠兒從頭到腳打量,眼底流動着說不出的陰鬱。
李眠兒在對面兩人靠近後,就於馬上簡單地行禮算作問候。她沒有落掉王錫蘭眼中閃個不停的流光,亦沒有錯過秋尼爾嘉對自己探審的目光。
她行過見禮,便一徑低眉斂目作隱身狀,給空間容他們三人商談。
因山道狹窄,遂王錫蘭命騎隊掉個頭,原先的尾兵打頭,他們三人則換作墊後。
“朗格在營裡!卯時收的兵!”片時過後,王錫蘭言歸正傳。
“傷亡幾何?”周昱昭的面色也迅速緊繃起來。
“亡兩萬,傷兩萬!”王錫蘭的臉隨之暗沉。
“樑軍呢?”
“也沒討什麼巧!”王錫蘭輕蔑地應道,轉而問,“下一步,怎麼辦?”
聽此,李眠兒也不由豎起耳朵,下一步該怎麼辦!
懷州城牢不可摧,若沒有合適的應對之策,一時半會很難攻下。
只聽周昱昭的回答頗叫人意外:“明日率軍南下,進軍開封!”
聞言,李眠兒,王錫蘭,秋尼三人不約而同地皆朝他看來。王錫蘭而後覷了眼李眠兒,然後詢向秋尼。
秋尼面色雖難看,但軍事要務在前,他還是能分得清主次,瞥了瞥李眠兒,對王錫蘭點點頭。
起初。陳王把周軍引至懷州,無非是爲了給開封減壓,拖延時間,如今,周暗昭不再理會懷州城,轉戰開封,那麼,陳王和楚王不可能坐視開封不管,定會前去支援。
這樣的話,大周便化被動爲主動。中途可以轉戰懷州。也可以繼續朝開封行進。這個就得要看時機了。若樑軍行動迅速,懷州城很快空虛,他們可以回頭攻克懷州,倘懷州仍有守軍。且防守並不鬆懈,那便趁着陳王軍隊日夜兼程繞路趕至京都,造成軍乏兵鈍之時,搶攻開封!
回營的一路還算順利,巳正左右到得營地,烈日當頭,空氣悶熱。李眠兒自然歇到了周昱昭所在的營帳中。
昨夜睡得少,她一到帳中,就扒在書案上睡了一覺。午膳前醒來。發現周昱昭仍沒有回帳,遂走到帳外隨便看看。
一至外面,陽光就直直地朝她身上附來,黑色衣衫容易吸熱,不打算在外面多待。沒走多遠,正準備回頭,突然瞅見秋尼爾嘉正一邊走,一邊和他手下一個南秋將軍低語着什麼,他瞥到這邊的動靜,即揮手支使開部下,朝她這裡走來。
李眠兒心裡一突,轉身就欲往營帳走去,後又一想,該要面對的總是要面對的,秋尼爾嘉又非食人大蟲,何必躲躲閃閃!
於是,她不但沒有回營,反倒朝帳側的空地走了兩步,這樣距離看守在周昱昭帳門口的侍衛稍遠了一些。
秋尼爾嘉大跨步趕至,他走到李眠兒身前,眼睛瞬也不瞬地定在她的臉上,半晌他才冷冷地開口:“你如此漠視與孤的協定,就不怕孤臨時起意?”
李眠兒聞言,心頭一跳,穩定心神,擡眸,迎上他的視線:“我何時漠視與你的協定?”
“哼!”秋尼冷哼一聲,找不出缺點的面容上,每個器官都在表達着不滿,“你當某是三歲小兒?”
李眠兒心知他許是看破自己與周昱昭昨夜共度良宵,遂而生出不滿,這種時候可不是害羞的時候,必須遏住秋尼的氣焰:“這兩個月來,想必你也看到周昱昭的實力,你也該慶幸當初明智地選擇與他結盟!如今,你說這些不怕傷了和氣?”
她這話正戳中秋尼的心思,他的確暗下慶幸當初的抉擇,周昱昭的實力和領導力遠超他開始的預估,不到一年時間,便已到達如此地步,委實超乎他意料。
秋尼低頭輕搖,掩飾面上露出的破綻,然後擡起頭來,面容化作慵懶與不羈,他的視線在李眠兒的臉上游了兩圈,嘴角一勾,低語道:“沒有關係,孤等得!”
話音將落,他側頭,面上表情隨即滯了滯,然後沒有再多一句話,提步走開。
李眠兒見他匆匆離去的背影,亦側過頭,一眼便望進立於幾丈外的周昱昭一對看不清神色的漆眸中。
她暗噓一聲,好歹秋尼還知道分寸,若他執意,恐會叫周昱歸瞧出破綻。
她朝他走近:“用過午膳了?”
周昱昭肅着臉,搖搖頭,攜她一道走進營帳,坐到書案後邊,對帳外打了個響指,然後就有侍衛走進。
“今日午膳就在這裡用了,你去簡單準備一下!”周昱昭對來人吩咐。
侍衛領命退下。
周昱昭拿起案上的文書,翻看了幾本,李眠兒以爲他根本無意於自己剛纔同秋尼的交談,便鬆了心神,在帳中走來走去,找尋帳內是否有針線一類的物事。
果然,還真是有針線,她到帳外將周昱昭一早換下來已被烈日曬乾的黑色勁服取回,準備把衣服背後破損處縫補一下。
眼下不比在應天府,衣食住行什麼都是現成的,衣服壞了,可沒人替他補。
李眠兒覺得自己無事,閒着也是閒着,幫着補補衣服倒是打發時間的好點子。
周昱昭覷見她像模像樣地穿針引線,不禁生出逗弄之意:“你會縫麼?”
聞言,李眠兒轉頭不樂意地剜他一眼,嘟嘟嘴,不予理會,她好歹跟疏影學了許多時日的,那麼複雜的花式都可以繡出來,縫補件衣裳算得了什麼。
周昱昭見她不理,放下手中文書,裝作渾不在意地追了一句:“將秋尼同你說什麼了?”
李眠兒沒以爲他擱了半天。才提起秋尼的事,想他剛纔口出戲言,就亦以戲言回之:“沒說什麼,就是替她妹妹向我抱不平來着!”
說完,她低頭專心縫起衣服背後的三個小破洞,她穿引的是黑線,想着在原有破洞上縫一朵小菊,既能遮洞,又看不出修補的痕跡,還能美觀。
行鍼幾十下來。她忽覺室內氣氛有些不對。便暫停手中的活計。探看書案後的周昱昭。
卻見他面上紅一陣白一陣,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目光似歉似怨。
顯然,他聽出自己將才那句話只是玩笑語。但那句看似玩笑的話仍是刺激到他了,他定是以爲自己有心爲之,意在埋怨他收下秋尼霽曉。
李眠兒亦覺出自己說得隨意了些,未經三思便脫口而出,這對於她來說是很少發生的行爲,可她做了,完全在無心之下做了。
她怔忡着收回視線,不知道該說什麼。她心頭抑制不住地一黯,隨口而出那樣一句話。是不是暗示着,其實在自己的心裡,原是很在意秋尼霽曉一事的!儘管自己主動接受,但內心深處還是有陰影的。
自己這麼想,周昱昭多半也會有同樣的想法。所以,他覺得有些歉疚,所以對於秋尼爾嘉的事,他不再追問下去。
李眠兒心下暗歎,但寬慰的話她沒有說,因爲不管嘴上怎麼否認,怎麼言之大度,但無法掩蓋的事實便是,任哪個女子都難以在這樣的事上真正的豁達。
她不再糾結此事,專心於手中的針線活上,剛纔幾針下來,發現手上生疏不少,無論在針腳還是佈線上都覺得有些彆扭。
於是顧不得一旁的周昱昭,她集中精神。可越縫下來,她的心裡越暗暗打鼓,心裡越打鼓,手上越忙亂。
看來不僅僅是拳不能離手,這個針也不能離手啊!長時間不碰針線,原先最拿手的針法這會兒都變得磕磕絆絆!還有,在帕子上做繡和在破洞上做繡完全是兩回事!該不會真被周昱昭說中吧!
其實自己原是不會縫衣服的!
但活已經接下,總不能半途而廢吧,且那個人還一直在旁邊看着呢,好像他已經看出自己的心虛和忙亂,屋內的氣氛頃時又生變。
硬着頭皮,按之前設計好的花樣將三個破洞縫補完畢,李眠兒咬斷線根,把補完的衣服平鋪在膝頭,結果是令她真有些不忍目睹,掌心大的一朵菊花,針線被她走得起起伏伏,忽鬆忽緊,衣服背心一塊一點不平整,不但沒有顯得錦上添花,反而欲蓋彌彰。
又羞又惱地擡眸飛速一瞥周昱昭的方向,發現他並沒有看往自己這裡,忙裝作若無其事一般地將衣服疊起,擱到牀頭,心想:這衣服他不一定還會穿到!
就在她背對着周昱昭擺放衣服時,周昱昭搖搖頭,情不自禁地掩嘴偷笑。
而侍衛適時端進來的飯菜將李眠兒縫衣這一段故事暫且揭過,爲此,她心下十分感激這侍衛。
飯後,她想起爲了護送自己失去性命的蒼鷹和車伕,一直還沒有和周昱昭提及該事,不曉得他們的屍骨能否尋回,加以厚葬。
“蒼鷹……”才念及蒼鷹名字,李眠兒已潸然淚下,“他們……”
“蒼鷹主鷹兩個還沒死!”
結果,她話沒說完,周昱昭出言打斷,李眠兒又驚又喜:“那車伕兩人呢?”
周昱昭搖搖頭:“沒救回來!”
李眠兒眼神一黯,眼淚再次奪眶,哭了一會兒,問及蒼鷹:“那蒼鷹現在何處?還有他的鷹?”
“我已派專人料養他們,你不必憂心!”周昱昭聲音低沉,兩個陪伴他多年的車伕不幸陣亡,他亦十分痛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