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尖念頭閃過,李眠兒豁地起身,視線再次掃過四下,她重新踱到李天天身邊,直視她:“你今日來此究竟是甚目的?”
見李眠兒目帶警惕,李天天眼神不由閃了閃,她側身踱開,面向土丘的方向,脖頸略微朝前勾着,似在探視什麼。
立在她身旁的李眠兒看她這光景,猜她像是在等人,她等什麼人呢?
疑惑才浮起,忽地,土丘後面傳來一陣凌亂的腳步聲,片時間,便有三四個黑衣大漢躥出來,直直就朝李眠兒撲過來。
李眠兒唬得倉忙後退,頭一個黑衣漢撲了空,其後另三人緊跟着撲上。
事不疑遲,李眠兒運起影遁,就朝來時的方向狂奔而去。
幾個漢子包括李天天皆不曾想到李眠兒腿腳如此之快,不禁通通愣住。
李天天吃驚不小,跺腳嚷道:“快追啊!”
四個大漢聞命,拔腳就追。
李眠兒回頭,瞅着四個剽形大漢跟在自己身後,眼看再拐個彎,前頭就能碰到馬車和車伕了,陡然間,她臨時決定轉變方向,另抄一條小道遁去。這幾個漢子明顯跑不過自己,但若叫無辜的車伕被他們遇着,定是凶多吉少,是以,她想着將他們遠遠引開。
“不要追了,你們回來,給我掘了她孃的墳!”
一直呆在原地不動的李天天,估摸着四個壯漢壓根沒有抓到李眠兒的能耐後,握拳搖臂喊道。
聞聲,不僅四個黑衣漢子立即頓腳,李眠兒比他們還要更果斷地停下腳來,她回過身子,冷冷地遙盯着李天天:她這般煞費苦心得守到自己現身,非但沒安好心,甚至歹心畢露!
此情此景,就算她知道李天天是爲了抓走自己,但相較死去孃親寢在的安危。她別無他法。
李眠兒心寒地一步一步回頭,在李天天一臉得意之色中慢慢趨近。
“許久沒見,你果然長本事了!”李天天譏道,毫不掩飾眼中的嫉妒。
“外城已不在大梁的掌握之中,即使你綁了我,也進不了裡城!”李眠兒停到了距李天天及四個大漢兩丈的地方。
“這個,就不是你擔憂的事情了!既然我能混出來,就有把握混回去!許多事情,在男人們看來遙不可及的事,在女人做來卻易如反掌!”李天天下巴高擡。聲音清脆。一邊說着一邊朝李眠兒移來。後面四個大漢亦步亦趨。
李眠兒暗暗焦躁,但又別無選擇,只能束手待斃,唯有多套她一些話。辨出她的目的。
不過,李天天也沒有打算隱瞞的意思,她很是大方地繼續道:“周昱昭不是對你情真意切麼?只不知,對比江山,他是更傾於你呢還是這大好河山!”
聽此,李眠兒眸光驟冷,不同於陳王和楚王,李天天對自己除了嫉和恨,毫無半點憐憫與情份可言。她此次擄走自己,用意很明顯。就是直接交給程輅,然後由程輅移至太宗手上,以此相要挾周昱昭退兵之類。
自己當真要淪爲活生生的人質!
“你這樣做不過徒勞!”李眠兒手心不由自主地攥緊,“他是不會任人擺佈的!”
李天天揚眉輕笑一聲。她湊近李眠兒的耳朵:“是麼?不過我倒是迫切地想知道,他究竟在意你有幾分!”
“你不用迫切地想知道,我現在就可以告訴你,他是不會上當的!”雖然聲音剋制着保持平穩,但李眠兒不得不微闔眼簾,以飾內心的波瀾。
“你也這樣以爲?”李天天勾脣冷笑,“我亦如此以爲!自古紅顏多陪襯!這世上從來不缺美人!少了你,自有千千萬萬個供他挑供他選!”
“你這樣心心念念地記掛着周昱昭,你家夫君知道麼?”聽了李天天挑撥的話,李眠兒不願深究,她擡眸,重新對上李天天的視線,其實一年多來李天天還是有變化的,儘管面目神情還是那般倨傲,然她的眉目間還是透着隱隱的傷懷。
苦求情郎而不得,定讓一向目高於頂的她極受打擊罷!
“哼!他——”李天天眼中掠過一抹譏諷之色,“我與他本非一路人,不過各取所需!”
是嗎?李眠兒暗忖,怎麼覺着他們這一對夫妻真是天生一對呢!
“問夠了!時候差不多了!”李天天瞥眼天空,對身後漢子揮手命道,“把她綁好,嘴巴堵緊!”
悄悄把眼前兩位難得一見的絕色美人看了半天的四個漢子聞令,捋起袖子,就慢慢起腳朝李眠兒走來。
“看招——”
這兩字不是出自李眠兒之口,亦不是出自四個漢子當中某一人之口,更不可能出自李天天之口了。
李眠兒驚愣間,身後撲來一道勁風,與此同時,最靠近自己的打頭漢子應聲倒地,餘下三個也被來人一招一個地瞬間擺平。
李天天捂嘴驚呼,李眠兒則搖頭暗歎:武王府真乃藏龍臥虎之地,原本只是隨意喚來一使的車伕,竟然武藝如此高強,虧自己剛纔還想着護他周全,另闢他道!
車伕不顧李天天恐慌,也不管她一介弱勢女子,伸手就掐往她的脖子。
“慢——”見狀,李眠兒及時制止,“請留她性命!”
車伕聞聲放開了李天天,但仍攥着她兩隻胳膊。
李天天吃痛皺眉,驚魂未定地盯着李眠兒還有身側的車伕二人。
李眠兒本意就要準備讓車伕放人,不欲再爲難李天天,畢竟有着血緣關係,就算不願再沾國公府一丁點,但她不仁自己不能不義。
當話即要出口時,李眠兒眼睛一眨,心念一轉,改變主意,遂對車伕道:“你先把她拘回府上,今日我不回府了,一會兒祭完孃親,我就去觀裡,你回府後讓管事派幾個護院過來!”
“穆姑娘,你一人留在這裡可不行!”車伕擔憂道。“這裡僻野之地,不安全!依老奴看,不如我先守着您祭拜,待您祭完,我護送您到觀裡安頓下,我再回府,一個半時辰內就帶人趕回,再把您接回府上!”
李眠兒沒想這車伕看着憨實,倒考慮周到,點點頭。問他:“你怎麼稱呼?”
“老奴姓戚。排行老三。人皆喚我戚三!”戚三謙恭道。
“嗯!”李眠兒又點頭,“既這麼決定,你先帶着這位迴避一下!我速速就好!”
“是!”馬三搴着李天天,退到幾丈開外。遠遠地看着。
可憐柔弱的李天天被他這麼粗手粗腳地又拖又拽,身形委實狼狽。
李眠兒待他們離開,便滿心低落地跪到穆蕊孃的墳前。
經過這麼一鬧,她之前整理好的心情被破壞殆盡,準備要說的話,一時也無從說起,只默默地跪地無言。
直過了許久,她才漸漸找到話題,從她兩年前身中劇毒隨周昱昭離京的那一段說起。說着說着,又把與周昱昭相識、相知的緣由補進來,然後,從雲臺山說到南境,說到外祖母。說到北征,說到龍州,說到瀋州,再往南說,說應天,說疏影,說動秋……
她平靜而又生動地敘述着與孃親別後的一切,就像小時候,她的孃親一邊給她梳髮一邊與她說話,兩人親密無間地隨性聊着天兒一樣。
一直聊到半山腰傳來鐘聲,一響便連綿不絕,不用數,定依舊是一百零八聲。李眠兒靜靜地聽着鐘聲,心裡、腦裡的雜想隨着鐘聲一點點褪去,鐘聲止時,她眼前似變得清明。
她撫着地上的泥土,輕輕道:“不管怎麼樣,不管發生什麼,女兒都會好好地活下去,不讓自己受委屈!娘,您在天上也要過得好好的!別再讓自己受委屈!”
說到這裡時,眼淚奪眶而出,也不伸手抹去,李眠兒任眼淚肆意地流淌,直到眼淚覺得已經流夠了,她才從地上爬起,呆呆立着,又怔愣了一會兒,她方想起不遠處的戚三和李天天,便衝戚三招了招手。
戚三解開腰帶,就手將李天天縛住,扛到肩上,大步流星地跑到馬車前,將她塞入車廂,然後馬不停蹄地跑到李眠兒跟前:“穆姑娘,老奴送您上山吧!”
李眠兒點首,依依不捨與孃親作別,三步一回頭地朝山腰行進。
到了山腰,看到門匾,她方知道這處道觀名叫“白雲觀”,名字稀疏平常,裡面不甚大,卻甚是清靜、整潔、莊嚴。
迎門的是兩個小道士,李眠兒瞧他倆似比自己還小,兩道士開門就言說師傅並不在觀裡。
李眠兒本也沒有打算會見他們師傅的意思,回說只需逗留一個半時辰便離開!
兩個小道士將她迎入門內,戚三從袖中掏了兩粒碎銀遞予其中一個小道士,請他幫忙關照。
李眠兒在背過身時,抿脣一笑:這戚三竟還自掏腰包!
戚三把李眠兒送進觀後,連跑帶躍地下山驅車回府。
李眠兒留在觀中,卻是哪也沒有去,跑到鐘樓上,高高地垂望她孃親的墳頭,一站就是一個多時辰,連日上中天她亦不覺着。
戚三領了四個武王府護院,一車四馬朝白雲觀的方向駛來。
李眠兒遠遠瞧着,待他們快近時,從鐘樓上走下,當戚三敲門時,她已經到了門邊,替小道士應門。
戚三滿頭是汗:“穆姑娘,咱們回吧,聽說主上他們也才收兵,改日再戰了!”
“好!”李眠兒走出道觀,回身,待兩個小道士從觀內跑出來時,從袖中拿出幾片金葉子,塞進戚三手中。
戚三會意,抹了下額頭的汗:“兩位小師傅,我身側這四位兄弟牢你們收容幾日,這是一點心意,權當他們的伙食費!”
兩個小道士先是盯着戚三手中的金葉子,然又將戚三帶來的四人上下打量,兩人相覷,片時後,其中一個接過金葉子,將四人迎進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