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漸暗,將將送走最後一席賓客,李青梧弟兄幾個又忙着馬上就要開始的晚宴,不過晚上的這頓卻要輕鬆許多,人不是太多,且又都是年輕人,規矩禮儀也不用那麼多,大家權當消遣消遣。
畢燭信指使雜役們將榮景堂中擺宴所用的高桌大椅通通撤去,然後在最靠近北牆的中間處放了張矮榻,榻後豎了屏風,榻上擺設兩高坐檀木椅,椅前還分別一腳踏,高椅中間擺有四方案几,案上已放着漆盤、耳杯,整個榻前的左手側前方又放了一半人高銅樽,樽裡盛滿剛剛篩好的酒。
堂中東西兩側各擺三排長長的聯榻,西側坐西朝東,爲男賓所坐,東側坐東朝西,爲女賓所坐。每節榻上都鋪設了一張厚厚錦繡軟墊,各排聯榻前則是多張案几相接而設,几上擺着兩套漆盤、耳杯等,也即是二人共用一幾,而案几兩頭正對的聯榻拼接處則備了一小圈鋪墊,供斟酒服伺賓客的婢子所用。
此時,四五個小廝各抱了一隻陶瓷質地的投壺從堂外進來,每個投壺的壺口兩邊均有添耳。幾人駕輕就熟地沿着堂中央縱軸線將投壺並排擺開,最北邊上的那個寬口瓷壺,裡面放有竹質箭矢若干。
燭信負着手待夥計們佈置地差不多了,遂踱至大堂門檻處,側首,正身,復又側首,將堂中佈置一一審視,看看是否齊整劃一,一發現不妥之處,便遙指着某個小廝,使他重新將那處物什擺將齊整。不一會兒,堂外匆匆走來管事李左,喚了燭信一聲,於是燭信跨出門檻迎了過去,李左附耳低估了幾句,畢燭信點點頭,轉身回到堂內,對着幾個年長的僕役沉聲道:
“快些吩咐下去,派人速速到凌湘洲還有綺霞閣等處請賓客前往榮景堂來,記得要引着男賓從東序進堂就座,女賓從西序進堂就座,座次就按之前所安排的那樣,服侍的丫環也按原先指定的,女賓席則用她們自帶的貼身丫環即可,務必要妥善應付!”
僕役們點頭稱是後,便分頭行動了。
周昱昭和王錫蘭因離得近,用完午宴便先行回了太傅府,待天色將晚,這便又趕至國公府。由管事李前領着前往榮景堂,王錫蘭的席位在第一排第二個,周昱昭的帖子是名爲秦度香,座席在第二排最後一個,位置最靠南邊,也較不爲顯目,但由於榮景堂南北狹長,這位置離堂門還有十來尺的距離。又堂門來得十分寬敞,因而,雖然不是地處首排,但視線絲毫不受阻,周昱昭對這位置大爲滿意。
王錫蘭沒想到自己多年不在京都混,卻不曾被忽視,還能有如此尊貴地位,心下亦是滿意非常,回頭對着周昱昭旖旎一笑,不想周昱昭只回了個面無表情給他,等他將要回過臉去的時候,又遞了個口形過來,叫他不要忘記他所交待的事情!王錫蘭想起進府前他提起的那個人,撇了撇嘴,不以爲然!
他們來的時候,後兩排已經稀稀拉拉坐了些人,而第一排倒是王錫蘭是第一個就位的,至於對面女賓席上,還不曾有人。不過只過一盞茶工夫,堂內東西兩序內開始陸續熙攘,男賓、女賓依次被引入座。也大都是坐於第二、三排的席位,周昱昭見此不禁微微含首,慢慢放下上瞼,眸中的神色被長長的睫毛覆住,看不清其中意味,然其輕勾的脣角還是泄露了他些許情緒。
再有一會兒,李青桐、李青柳、李青榕擁着幾個華衣公子緩緩從周昱昭身後踱至第一排,堂內不論衆公子還是衆小姐紛紛注目過去,此時王錫蘭也起身相迎,就座第一位的,是當朝一品尚書令程琰的孫輩當中最爲出類拔萃的程輅,第三位是張臺的長孫張淑仁,第四位是錢虻的小兒子錢晏楓,第五位是梅笑寒,第六、七、八坐着的則分別是李家三兄弟桐、柳、榕。其中除了張淑仁、李青桐、李青柳已成親之外,其餘皆還沒曾訂下正室妻氏。
在東邊的男賓這側就座完畢的同時,西邊也娉娉娥娥地走過來幾位千嬌百媚的貴府小姐,這種時刻,男賓那側自然俱都凝聲屏息的,手裡假意端個茶盞,邊呷着茶水,邊挨個地看將過來。
走在最前方的是張淑芳、張淑芬兩姐妹,兩人一直相依着隨在國公府婢女的身後,直至最前排的兩個位子。二人的年紀一個十四、一個十三,這種場合倒她經歷三兩次,只是這次於她們意義不同,因而二人心內都有幾分忐忑,不過在擡眼看見對面席中的親哥哥後,都稍稍爲之心一寬。張淑芳在收回目光時,無意掃過哥哥旁邊的王錫蘭一眼,立刻地心跳亂了一拍,繼而俏臉一紅。
她的這副光景,在對面之人看來便是一種欲語還休,嬌羞似海棠的風情,真真動人心神啊!不過衆人的眼神很快又被後面走過來的李天天給粘走了,李天天又換了身衣裳,粉米色的系脖小訶子及同色系蔽膝和下裳,外罩了件藍色的廣袖襦子,紫色腰封緊束,再配以絳色腰帶,淡紫色的薄紗羅披帛長長的直垂於地上,她身材本就偏高,如此一來,越發得窈窕婀娜。
坐在前排的程輅等人還好,擡眼就能看到,而坐後兩排的因爲視線被遮,不由紛紛左右抻着脖子,一睹佳人風貌。
張氏姐妹後面接着的是王錫蘭的兩妹妹,王氏二人亦也是一個十四、一個十三歲。
走在後面的李天天則始終目視前方,只是餘光瞄見男席中不少男子對她垂涎的光景,不覺又微微挺了挺脊背,暗下自得,臉上神情卻比往常還要來得清傲!
再後面跟着的是陸氏姐妹,還有李天嬌,三人被安排坐在最靠南邊的位上。
女賓全部就位後,堂內稍靜了一會兒,李青桐三兄弟先叫婢女們上小碟,然後就不時看向堂外,不曉得大哥如何還不來,衆賓客都到齊了!
李青梧,這會正端立於府門口,只帶了燭信、李左兩個管事,邊守邊朝東而望。
不一會兒,傳來得得得的跑馬聲,李青梧心道:竟是騎馬來的,難怪不讓按禮制接待,只叫自己一人接!想畢,那邊三騎人馬已是快速奔到眼前,李青梧忙低頭長揖作禮,三人齊齊躍下馬來,另兩人拱手還禮,只中間的青年男子沒有作禮回覆,只一勁地往府內走去,面容文氣,卻也不失俊朗,一襲緋色的雲雁細錦窄袍,腰間束以白色玉帶,又腳蹬筒高八寸的黑革靴,通身看着是挺拔修長。
李青梧在稍側後的位置一直跟着指路,還不忘稍稍介紹一下週邊建築的名字,然後快到榮景堂時,又唸了些今日過來赴宴的人名。
青年男子微笑着點點頭,側首對着李青梧說了進府後的第一句話:“我也是才聽說你這裡有晚宴,中午人多,就沒有過來道賀,正好趁晚上機會,給青榕慶賀一下,順道兒熱鬧熱鬧,待會兒,你只管帶着大家耍樂子,別拘束了,如果都玩得不自在,我倒不如不來了!”
李青梧點頭稱是,此時二人已來到巍然的榮景堂前,他們沒有經過大堂左右序夾,徑直跨過大堂門檻,相互作勢一請,並排走進大堂。
前排有幾個人都是認得同李青梧一道進門的男子的,忽地起身請禮,然禮皆至一半,就被那人擋回去了,同時還做手勢要他們先坐着,後排的人雖不認識是何人,然由李青梧陪着進來,來頭定是不小了,於是這會沒人敢先坐下,直到他二人走至堂中的兩張高椅前,面朝南端坐好了之後,一個個才相繼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