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扎力走往拓拔意那短暫的一段路間,李眠兒明面上在做肆意又瘋狂地掙扎,可暗中她抓住這個機會仔細思考接下來該如何面對拓拔意,儘管目下情勢的走向與她之前預謀的相差算不得甚大,但是此時此景仍是她不曾料想過的。
腦中一時百轉千回,拓拔意此人,她多少有所瞭解,如果安靜地與他鬥智鬥勇,自己可能很快就會被他識破此行的目的,只有以動制靜,用鬧騰的方式來干擾他的判斷力。
這麼一想,李眠兒眼前忽地浮現疏影平日裡那副撒潑賣嬌、不知天高地厚、目無尊卑的形狀,於是腳一落地,她就依葫蘆畫起瓢,胳膊一擡,手套也不摘地、毫不客氣地、直直地指着拓拔意的鼻子,連珠炮般地將他數落起來:“王子是吧?我將才聽他們叫你王子了是吧?這下好好,本姑娘不怕你是王子,單就怕你不是王子!話說,光腳不怕穿鞋的!你說說看,是哪裡來的王子阿?肯定不是咱們大梁朝的王子了!咱們大梁朝王子斷不會有這麼一幫於光天化日之下蒙着面胡作非爲的屬下呢!”
李眠兒一通嘰哩呱啦的半途中,立在她左側的蒲巴曾試圖打斷她,不過被拓拔意擡手阻止了。
順順當當地倒完這麼一長段話,李眠兒暗暗清清咽喉,從來沒這麼大嗓門說這麼些話,還怪費舌的。
見身前之人暫時語歇,拓拔意好整以暇地偏偏頭,眼睛定定地看着李眠兒臉上唯一可見的一對妙目,低聲重複道:“蒙面?非爲?這位姑娘,本王覺得,這兩個詞用在你身上——嗯——卻是更爲合適!”
聞言,李眠兒一愣,隨即反應過來。即時回敬道:“本姑娘臉上所戴不過是擋風阻雪的面罩而已,算不得蒙面!倒是你這兩位屬下,臉上蒙塊黑漆漆的布,只露一對嚇死人的眼睛,又盡幹些劫持勾當!可不是胡作非爲麼?”
說完,李眠兒擡起下巴,白眼一翻,將扎力、蒲巴、拓拔意三人挨個白了一遍。
拓拔意掃了眼扎力和蒲巴。見他二人不約而同地微微含首,將各自那對“嚇死人的眼睛”雪藏起來。
眼中笑意飛閃,拓拔意舉目望了望天邊。
李眠兒亦望了望另一頭的天際,晨曦大盛,太陽已經露出頭來。
拓拔意收回視線,再次定格於李眠兒的雙目:“你口口聲聲稱本王的兩位下屬黑漆、嚇人,而你自己又自稱十二分得光明正大,既然如此,那你臉上的面罩自是沒必要再戴着……你——”
嘴上慢條斯理地說着。但手上動作卻是乾脆利落,拓拔意話至一半時,出其不意地伸手輕輕一揮,李眠兒臉上的面罩應聲飛落。
與拓拔意一時呆愣的神情相反,李眠兒不等拓拔意回神,霎時間衝到路邊,彎腰揀起地上的白色面罩,直起身子,金蓮重重一跺,恨聲對着拓拔意又一通眉飛色舞:“真是有其奴才必有其主!您要想看本姑娘真容。動動嘴便是。何故掀飛人家的面罩,這一大清早的,荒草地上落了一層霜,呶,人家原本乾乾爽爽的面罩這一下全溼了!”
拓拔意怔怔地看着立在路邊露出真容的絕麗女子,一時竟有些呆懵,而他身後的扎力和蒲巴亦是同樣的一副眼神。
不能冷場。!
李眠兒再次提醒自己,於是她甩開大步,幾步蹦回拓拔意的身前,高擡下巴:“喂——你們傻啦?沒見過美人麼?”
經她這般露骨的提醒,拓拔意三人紛紛回神,扎力和蒲巴相視一眼,便重新含首而立。
至於拓拔意,緊緊覷着李眠兒臉上那極速運動着的五官。忽然他幾不可見地搖搖頭,眼神也慢慢恢復清明。
李眠兒沒有錯過拓拔意眼神的細微變化。拓拔意並沒有認出自己,以爲自己只是另一個同自己長得很相似的人而已。
局勢的發展總算是迴歸到正軌上了!
掐腰四處張望一圈,李眠兒鼓起嘴,狀似不耐煩地悄聲嘀咕:“眼看這天都大亮了,爺爺該等急了!”
嘀咕完,她就轉向拓拔意,毫不客氣地嚷道:“喂,這位王子殿下!如果您沒有別的吩咐,我這先告辭了!”
說罷,李眠兒掉頭,提腳就走!
“你爺爺是何方神聖?”
沒走兩步,身後的拓拔意問起。
他的聲音一起,扎力和蒲巴就“唰”地飛到李眠兒的身前。
這是自然,他們的主子還沒有放話,小丫頭憑什麼說走就走?
李眠兒只得乖乖回頭,兩瓣櫻脣喔成一個圓狀,驚道:“咦?你怎地知道我爺爺是個‘神聖’?”
聞言,拓拔意麪上再次一愣,扎力和蒲巴二人則是肩膀狠狠猛抽。
拓拔意再一次微微搖了搖首,前踱兩步:“你爺爺是何方神聖,姓甚名誰?”
李眠兒歪着脖子,豎起右手小食指,嘟着嘴,口吻極是自得:“哪——我爺爺就是大名鼎鼎的長白山神醫,姓顧,名長山!近日適逢他老人家受邀下山,途經瀋州!這位王子殿下,您最好這就放我走,我爺爺最疼的就是我這個孫女,若是我有什麼三長兩短,與他老人家結了怨,將來可有的後悔呢!”
“你爺爺是顧長山?”拓拔意眉峰一挑,疑道。
李眠兒面上自得更甚,用力點點頭:“可不是!怎麼樣,這回可以放我走了麼?”
聞言,拓拔意並沒有急着表態,而是側過身子,斜覷了眼身後的土山,爾後纔不以爲意地對李眠兒說:“無憑無據,你當本王乳臭之娃,三言兩語就被你給唬住?”
“那……那你想怎樣?”李眠兒面上一急,兩隻手緊緊攥着面罩。
“本王不想怎樣,只先拘着你,待本王覈實無誤後,再領着你親自去會會那顧老也不遲!”拓拔意嘴角隱噙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扎力,把她領到我帳篷裡去!你再着個人去打聽打聽顧長山的消息!蒲巴,你跟着我!”
“是!”“是!”
扎力、蒲巴二人各自領命應是。
“喂——喂——你憑什麼拘着我?”李眠兒在扎力伸手扯她胳膊時,大力掙扎,對着拓拔意頭也不回的背影叫嚷,眼見徒勞後,只得嚷向扎力,“喂,你,你放開我!我說你,你放開我啊——”
好一翻掙扎無果後,李眠兒放棄動武,退而求其次:“好好!我跟你走,只是你別扯着我!”
扎力見她識相,收回胳膊,點點頭。
李眠兒重新戴上面罩,理理衣服,然後低頭對着金川呼道:“金川,咱們走!”
語畢,她挺脊拉着金川走在前面,朝北寒軍營走去。
走在扎力身前的李眠兒在面罩里長吐一口氣:顧長山,這個人選武王挑得好!這個人,在北方很有名氣沒錯,是位神醫,卻並不足懼,拿出他的名頭,拓拔意既不會不看他的面子,隨意加害於自己,又不至於聽了他的名頭就不管不顧地放了自己,壞了事先的計劃。
如此一來,李眠兒算是成功混入了北寒的軍營,但有一點,她心知肚明,拓拔意是當真在意“煙熙郡主”的,否則,剛纔面對自己真容時,他的那一系列神情舉止就難以理解。
只是,自己究竟是何時何地招惹了拓拔意呢?
李眠兒實在也好奇這個中來龍去脈,不過,前方拓拔意的帳篷已是近在咫尺,她無意再分心想別的了。
今天已是周昱昭兵隊被圍困的第四天,他們糧草盡絕,如此的大寒天裡,須儘早救出他們纔是!
李眠兒走在扎力身側,徑直進入拓拔意的營帳,不出她所料,引來周邊將士的注目,她戴上面罩,是不想加劇這種注目。
扎力在進帳時對着守衛低語了句什麼,自進營帳之後便一步不離左右,李眠兒爲了不讓他發現自己前後不一、人前人後兩個樣兒,所以只得在帳中胡亂打轉,將帳內一應物事瞅個幾來遍,當然有些東西她只能靠眼瞅,卻是碰不得的,因扎力不是一般地盡責。
而一同進帳的金川也很機警地學着李眠兒,裝模作樣地做只傻猴。
約摸半個多時辰後,拓拔意現身他的營帳。
“扎力,你到外面候着!”一進帳來,拓拔意就這麼吩咐一直跟在李眠兒半步遙距離內的扎力。
李眠兒聽到動靜,只裝作沒聽見,一徑盯着身前那面什麼都沒有的帳壁發呆。
拓拔意緩步踱到她的身側,清了清嗓子:“怎麼,到本王的營帳裡,還覺得冷?這面罩捨不得摘?”
“哼!”李眠兒斜眼瞥了身側之人一眼,伸手扯下面罩,冷冷地質問,“你的人到底有打聽清楚沒有,你什麼時候打算放我走?”
就像半個時辰前,在自己面罩飛落之際拓拔意露出的那副神情,此時,他的眼神再一次恍惚。
面對這樣的眼神,李眠兒甚至生出一種與他相識多年的錯覺。
此次自己決定親自上陣來到瀋州,雖然使得一招土掉渣的美人計,可碰上拓拔意這種近似癡迷的眼神,她還是起了打退堂鼓的小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