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過幾天,程、李兩家聯姻的消息便悄然於京都裡傳揚開了。仁壽宮裡的李眠兒主僕二人也在上午得知了這個事訊。
“小姐,你說咱們府裡的那個……怎麼突然就訂了親?先前,我在府裡頭一點兒風聲都沒聽着,照理,她這親事該早有預兆的纔是!”疏影低垂着粉頸,方纔正聚精會神地替李眠兒的雙腕給換藥、包紮,這紮帶還沒系妥,就扒起卦來。
時間過得說慢也快,轉眼距上次周昱昭親手爲自己敷藥已過去半個月,李眠兒自己也感覺出手腕在愈漸好轉。此時聽疏影唸叨李天天的親事,不由回想起幾天前那個秦王府晚宴的情景。
疏影質疑得沒錯,李天天的這場親事確是訂得有些倉促,依着當時的狀況,李天天的主動示好武王妃多半引起了鍾夫人的不滿與不安。照眼下的局面,鍾夫人是斷不敢與武郡王府多扯幾縷關係的,更何敢與其私結姻親呢!
可明面上,倘若武王妃不論是出於真心喜歡,還是出於政治需要,當真開了口,提出結親這一茬,國公府倒沒有合適充足的理由給拒絕了去,是以這才匆匆應了尚書府的提親!
李眠兒目光清和地看着疏影手上的動作,心裡暗自忖想,再又想到一向心高氣傲的李天天挖空心思到頭來竟空算計一場,嫁不得中意的郎君,不知會作何反應。
見疏影許是久不得自己的迴應,微仰起頭來,等在自己的嘴邊,遂而輕輕回道:“她這親事本就訂得匆忙,你之前沒聽到風聲再正常不過!”
“嗯,我覺也是近日才定下的!”疏影在自己的想法得到小姐的認同後,重新低下頭去。將未完的工序繼續,細嫩的兩隻手輕之又輕地在李眠兒的手腕上活動。
片刻功夫後,包紮的活計總算大功告成,疏影直起身子,深呼一口氣,爾後斜覷着李眠兒的手腕,偏着腦袋:“小姐,如何您不用太醫開的藥,反用這個小瓶子的?這瓶子同裡頭的藥膏卻是哪裡來的?”疏影原是漫不經心地一問,邊問。邊把手裡的瓶子湊到鼻尖處,努着鼻子嗅了嗅:“嗯,味道還滿好聞的。比之太醫開的藥方,不知好聞多少倍!”
李眠兒不料疏影此回緣何忽地精穎起來,竟關注起這小藥瓶,加之在疏影面前,她從來都是散漫不加掩飾地流露着自己。因而這一刻,她被疏影的問話問得十分措手不及,不禁有些方寸大亂。
窘迫間,她站起身子,背對上疏影,穩住心神。不答反問:“記得,上次的秦王府宴,我曾交代你一件事的。可曾辦着了?”
疏影原只是隨口一問而已,卻見自家小姐的反應忒不正常,反倒起了兩分疑心,又聽她有意轉移話題,疑心又加重了兩分。於是再仔細瞅瞅手中的瓶子,接着追問道:“可小姐。您還沒說這藥瓶的來路呢!不會有什麼問題吧!”
前一句是問,後一句顯然不過是她加的幌子,她也自知這藥膏只會比太醫的藥更有效更昂貴。
儘管背後的疏影眼下看不見自己的臉面,可李眠兒見她不依不饒地追問,羞紅的臉蛋直要鮮紅欲滴,一時腦塞,想不出什麼合情合理的話來搪塞,只胡亂應付:“你問這些做什麼?只管把藥瓶收好便是!”
聞言,疏影知道手裡這個瓶子的來歷暫時是探聽無門了,只得無奈地“哦”一聲,然後嘴巴一鼓,依着李眠兒的吩咐,乖乖地跑到牀鋪上,把瓶子重新收好!
待她返回時,李眠兒業已掉過身來,見疏影一臉敗興,壓根沒有回答自己問話的意思,便開口提醒:“我問你的話……”
疏影一聽,似乎現纔想起這檔子事,忙收起低落的情緒,眉眼重新活套起來,快速地近前兩步,縮緊嗓門:“嗯,小姐,那天晚上啊,我還真聽到不少小姐您定然不曉得的事!”
難得自己這小丫環能發揮些大作用,李眠兒頗感欣慰:“是麼?”
“是啊!可不是?”疏影漸漸手舞足蹈,全然不覺只這一眨眼的時間,自己原本堵在心頭的疑問便拋到雲外去了,而此時自己正被小姐牽着鼻子走啊走!
“前幾日裡一直忙於他事,沒抽得出空來,現下,你只往詳盡裡了說來聽聽!”李眠兒見成功引開疏影的注意力,心潮很快平息,重心移至疏影口中即將說出來的話上。
“嗯!”疏影狠狠點了點頭,輕輕挽過李眠兒的上臂,扶着她坐到歇榻邊,開始娓娓而談,“小姐,秦王府裡那個茂林軒,我起初以爲不過是個品茶論道的雅緻所在,卻不知裡頭竟是恁般繁華的模樣!”
“哦?”李眠兒佯裝很感興趣地附和一聲,疏影一時揀不到重點,只是這會又不急,只任她隨心所欲地說吧。
“嗯——裡頭雕樑畫棟的,不比咱仁壽宮裡的各間屋子來得遜色!盛了許多東西,好多我都叫不名字,那牆上懸得又是字畫又是大件的寶物。那些小姐們,一進得軒內,就圍到牆跟前的那些字畫寶物上,你一言我一語地品頭論足!”疏影精緻的小臉上五官動來動去,一雙櫻脣快速地啓翕着。
李眠兒側着臉,微微抿脣而笑,繼續擺出洗恭聽狀。
“還有,那茂林軒裡放了好幾幅奢華雲錦大屏風,有一張幅竟是咱們屋裡那幅春色滿園的兩倍長!小姐,你說那屏風得多貴重!”疏影不停地咂舌。
疏影並不是沒有見識的小丫環,起碼隨自己在這仁壽宮裡進進出出的,便是正殿也有見識過一次的,既然她如此驚歎,想必那茂林軒是真繁華不得了的!
只是,這些並不是她想要打聽的重點,管她秦王府如何鋪張如何奢侈,關不了自己多大幹系的,可一來。今天的確無甚要緊之事;另一來,自己又不好直截了當地指明疏影哪些事值得一講,哪些事又不值一提。索性納下性子,隨她了……
說不定,疏影不經意中說出的哪句話,能從字裡話間過濾些某種玄機來。李眠兒這麼一想,便一心一意地接着聽下去了。
可事實是,她到底還是高估了她的小丫環的能耐。
近一個時辰過去了,疏影絲毫不覺口乾舌燥,只顧歡欣鼓舞地述着她的見聞。半點沒意察到身邊的小姐近乎昏昏欲睡。
李眠兒心下暗歎連連,誠然,這一個時辰。她確是聽得了許多以前不知道的,可大多是雞毛蒜皮的尷尬小事。
不是張家小姐去廟裡上香丟了隨身帕子,後來被哪家公子拾到,最後卻促成一雙好姻緣;就是刁家小姐無心留詞,卻得錢家小姐妙語附和。許久後,二人輾轉相識,以至心心相惜,成爲閨中蜜友;再就是毛家小姐,從小喜刀好槍,常女扮男裝。長大後,仍然死性不改,還猶善騎射。比之男子,巾幗不讓鬚眉!
可這些無關痛癢的事,偏疏影說得津津有味,然李眠兒並沒有打斷她的意思,看着眼前如花似玉的丫頭。在這清麗的春日午後,抑揚頓挫地侃侃道她的見聞。本身就是一種享受,於是李眠兒輕淺地勾着脣角,雙目璀璨。
疏影還在說着毛家小姐如何擅騎擅射,忽地一頓,小嘴一蹶。
一直盯着她的李眠兒眉尖一蹙:“怎麼停下不說了?”
“小姐,依您的心意,您覺得毛家小姐性情怎樣?”疏影原本輕躍的臉上現出幾分不忿。
李眠兒不知所以,卻不耽擱,很快奉上自己的見解,欲待聽疏影接下來的言語:“循着你剛纔的話,料那毛家小姐應是性情颯爽,爲人熱忱之人,平日的行爲多也如同那江湖俠士一般,講義氣重情意!”
“嗯!”聽聞李眠兒這番評說毛小姐,疏影正中心意,狠狠地點下頭,“小姐,您這麼想,疏影也是這麼想的!可是那個程小姐,卻出言冷嘲熱諷!”
“哪個程小姐!”李眠兒補問一句。
“就是尚書府的那個!哼!就是一臉趾高氣揚,盛氣凌人的那個程小姐!”
“哦——”李眠兒憶起疏影口中的程小姐,就是程媞,程輅的妹妹,未來李天天的小姑子是也。
然對於疏影說出來的這些富家小姐們之間的明爭暗鬥,李眠兒委實提不起興致,也早已厭倦。
古人誠不欺人,自古女兒家善妒,而出身富貴的女兒們尤甚,皆因她們一向清高自傲,眼高於頂,很難心甘情願地容下別家女兒蓋過自己的鋒芒去。
不過疏影卻並不以爲意,兀自滔滔地說下來:“那個程小姐眼見許多人圍着毛小姐唏噓豔羨,冷冷地從旁經過,口出惡言,對毛小姐傲慢譏諷,還說什麼‘有這閒功夫在這做些沒意思的顯擺,可聽得近來北寒國成日如跳樑小醜般縷縷騷擾咱們大梁北境,有本事到那裡耍去!’”疏影雙手掐腰,捏着嗓子,學那程小姐的腔調。
話間,瞥見李眠兒真起腰身,雙目炯炯地盯着自己,疏影更加篤定那程小姐的不仁,便湊近李眠兒,求同道:“小姐,你說程小姐這話說得氣人不也氣人!這學功夫本就是個興趣使然,她何故說這樣的話來噎人?毛小姐又不是真的男兒身!”
“那程小姐除此,另還說了些什麼?”
“啊?”顯然沒有想到小姐會越過自己的剛纔話,不作評論,反作此一問,疏影不禁身子一滯,片時纔回神,“哦,那程小姐啊?嗯——我瞧她獨與藍熙郡主走得親近,倒不曾再聽得她再多的話了!”
李眠兒點點頭,從榻上立起,踱至窗前,眼簾微闔,她仔細辯味疏影將將複述的程媞那句有關北寒侵擾大梁邊境的話。
看來,鄰國也嗅到大梁朝內不安分的氣息了,先是南秋,再是北寒,南秋大張旗鼓,北寒卻還只是小刀小槍地試探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