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昱昭沉沉地迎視着李眠兒的目光,嘴脣抿成一道短線,冷冷地眨了眨眼,他轉過身子,負手立於窗前,默默地站了一會兒後,才啓口,聲音隱然帶了些陰沉:“關於這件事,不知他們唱得這出究竟是單簧,還是雙簧,抑或三簧!”
“那,那晚,陳王有沒有發現暗處的我們?”李眠兒聲音不由自主地變低,一來想到那晚自己睡着卻被周昱昭發現進而生出幾許羞澀;二來陳王的深不可測令她覺得不安。
背對她的周昱昭沒有應話。
李眠兒輕嘆一聲,忽想起京都的情況她還一點不知,便又問道:“京都現今由誰主持?”
秦王被連根拔起,陳王又回了北疆,目下京都除了楚王,再就該排到韓王了。
這一回,周昱昭出言答應了:“秦王全家被暫時囚禁,楚王把持朝政!”
“楚王?”李眠兒大吃一驚,太宗葫蘆裡到底賣得什麼藥,在這樣關鍵之時,他竟然將整個朝局扔給了楚王,一個纔剛被廢的皇后之子,他便這麼吃準楚王不會趁此反咬一口?而楚王這會兒又在想什麼?
李眠兒不由生出無力之感,真是人心難測,所謂政治,不過一場人心算計!
周昱昭轉過身子,一張臉隱在明亮的陽光裡,無法看清他臉上的神情,他陰陰地吐了四個字:“老謀深算!”
想起那位雖年近花甲卻依然健碩的太宗皇帝,李眠兒突然明白,其人是多麼深厚難明,自己當初還曾幼稚地以爲他平易近人,以爲他同有血有肉的平常人一樣也有七情六慾!
也正從此才昭顯出武王的英明之處,一直隱而不發,不是不想發、不能發,而是沒有信心發!
武王看似篤厚不尖銳,實際上。想必他最瞭解太宗爲人,畢竟他依隨太祖、太宗多年,對這父叔二人的性子理應摸得很透了,是以這些年來,他只做防禦卻從不犯險先進一步。
禁不住又嘆了一聲,李眠兒半倚在牀頭,心裡有種說不出的憋悶。
“怎麼?嫌悶了?”周昱昭邁步朝牀邊走來。待走近時,李眠兒發現他面上半點鬱色沒有。彷彿剛纔他身上散發出來的那股沉冷之氣只是自己的幻覺。
李眠兒將視線從周昱昭身上收回,搖搖頭:“也沒有什麼可悶的,戰亂時節,即便上元節,北境百姓們想來也沒有心思過節吧!”
“你這想法從哪冒出來的?”周昱昭雙眼半眯,“北境人民可不似你想得那般消極悲觀!”
李眠兒轉眸,拋去一個疑惑的眼神。
周昱昭輕揚下巴,兩步跨坐到牀沿,順手將被子掖到李眠兒的肩頭後面:“對北寒一戰,大梁已是勝券在握。就連百姓們都看到勝利之日,值此上元節,家家燃燈五日不熄,何以你還如夢如煙?”
李眠兒聞言,心情微有好轉。秀眉微頷:“剛一開始,你說可惜我只能躺在牀上,原本你打算做什麼的?”
周昱昭偏偏頭,眼眸精亮,悄聲說道:“離這不遠的七星山,其中一座山頭植有一片極好的梅林?”
“梅林?”李眠兒眼睛跟着一亮,“山頭植有梅林?”
“嗯,沒錯!原是一位隱士所植,不過兩年前那位隱士離開人士,不過他留下的這片梅林卻燦爛依舊!”周昱昭嘴角噙笑。
一聽這話,李眠兒心頭越發覺得癢,坐直上身,嚶嚶央道:“我已大好,熱也早退了,不如趁着日頭,你帶我過去看看!”
“頭和身子都不發熱了?”周昱昭嘴邊笑意加深。
李眠兒雖覺得周昱昭臉上浮起的淺笑有點可疑,但一時以想不出有什麼不妥,便隨他了,只點頭確認:“不發熱了,手腳的力氣也都恢復!不如,我們儘快出發吧!”
周昱昭搖搖頭:“便是去,也須得吃些東西再走!你稍稍近前,我試試你的額溫!”
聞言,李眠兒不疑有他,乖乖地前傾,將額頭送上前。
周昱昭伸出手,輕輕捋開她墜在額前的幾縷碎髮。
當週昱昭貼上前來時,李眠兒只是擡眉睜眼,悄然等待他以手觸額以確認自己是否真的退了熱,對於撲面而來的迫人氣息,她唯有凝氣屏住呼吸。
眼前光潔皎白的額頭,額下一對彎彎秀眉,眉下一雙嬌羞含情之眸,周昱昭嘴邊笑意不由一斂,頭微微一甩,將心頭的沉重甩掉,轉而一噘雙脣,快速地吻上李眠兒的額心。
“唔——”李眠兒不防周昱昭會做些一招,反射性地朝後縮頭。
周昱昭一吻即罷,收回手和嘴,任她躲開。
李眠兒滿臉紅雲,瞅見周昱昭跟沒事人一樣得盯着自己,止不住嬌嗔:“是不是不熱了?”
周昱昭戲謔地搖搖頭:“額頭是不熱了,不過臉上倒是熱得挺厲害!”
“你——”李眠兒知他故意取笑,偏又想不到如何反擊回去,只好用力拎起被角,使勁往臉上覆。
見狀,周昱昭揚揚脣,探兩根修長手指,輕輕一捏,便把被子從李眠兒的臉上拉下來:“我叫人給你端一碗湯圓,吃了我再讓顧長山來給你診診,確定沒事了,我們再上七星山也不遲!”
聽了這話,李眠兒臉上的紅暈才漸漸消退,不言不語算是默認了周昱昭的決定。
顧長山住在隔壁,這是她一醒來後就從武王口中聽來的,所以她並不訝於聽到顧長山的名字。
“他的孫女顧流蘇是不是也在這裡?”既然自己安全歸回,武王理應將顧長山的孫女完璧歸趙了吧。
“嗯!”周昱昭起身間應了一聲,然後即朝門口走去,在門口不知低聲吩咐了誰,只不一會兒,他就親自接了一碗湯圓進來臥房。
許是周昱昭親手遞過來的一碗湯圓,當李眠兒看到碗中一顆顆雪白甜膩的湯圓,一時胃口大開,感覺就像是許久沒有進食一樣,加之周昱昭一直在旁看着。從前以爲吃飯只是裹腹之舉,無甚意思,這會兒她竟是覺着進食實在是件幸福之事。
一顆一顆將各種餡兒的湯圓全部吃進腹中,最後又將湯水悉數喝下,李眠兒這下全身都熱絡起來,將空碗放回周昱昭的手中,方纔想起:“你吃了沒?”
周昱昭覷了眼手中的空碗。應是倒是很爽快直白:“沒!”
“……”李眠兒拿帕子擦嘴,一聽此話。手頓地僵在嘴邊,一時愣住。
這人……
呆了半晌,她反應過來:“那剛剛你爲何不讓人端兩碗來?”
“我如何曉得這麼一大碗湯圓,你會吃個精光,一個也不留給我!”周昱昭理論得十分坦然,絲毫沒有打算照顧一下人家女兒家的情面。
被周昱昭變相地譏諷自己能吃,李眠兒吃不住諷,臉上又是一紅,吱唔道:“這湯圓委實可口得狠!”
聞言,周昱昭勾脣暗暗一笑。起身時對李眠兒道:“我去找顧長山來,你準備一下!”然後便出了門。
李眠兒將衣被仔細審視整理一番,就靜坐着等待顧長山的到來。
來人並不似想象中的一個白頭老翁,反倒鬚髮濃黑,身量高大。雖不再挺拔,瞧着卻也十分康健。
周昱昭緊隨其後進來臥房,他的後面接着就跳脫而出一個活潑靈動的大姑娘。
此女就是顧流蘇沒錯了,長相淨美,身材纖細修長,年紀約摸與自己的相仿,這也就難怪拓拔意的人一作打聽,便認可了自己的話。
因爲昨日一事的緣故,李眠兒對顧長山祖孫有天然的好感,所以當顧長山與顧流蘇二人進屋時,她十分自然地衝他二人一笑,並出言表達歉意:“顧大夫,勞您費神了!顧小姐也來了!”
顧長山簡單看了眼牀上冰肌玉骨的李眠兒,便微微闔目步至牀邊的圓蹲上坐下,探手討了她的腕,閉目號起脈。
只是……
李眠兒發現,當顧流蘇進來看到自己後,整個人一下子凝住一般,原本的活潑勁兒忽地沒了影兒,對自己的寒暄也似充耳未聞。
心中意念一轉,李眠兒擡眸瞄了眼立於顧流蘇身側的周昱昭,此時周昱昭雙目正定在自己的腕間,沒有同她眼神交匯。
李眠兒的視線再次飄向顧流蘇,見她一雙眼睛直直地在自己的臉上打轉,李眠兒抿嘴友好地一笑,便主動移開了視線。
經過南秋秋尼霽曉一事,再加上北上一路來的所見與所聞,李眠兒已然習慣周昱昭的這項無需費一點功夫便可牢牢捕獲芳心的本事了。
須臾過後,顧長山收手,起身,對周昱昭拱手稟道:“世子,得您悉心照顧,穆姑娘的傷寒已退,明日可以動身回龍州城!”
周昱昭點點頭,對顧長山邀道:“嗯,有勞顧大夫!請您到外室一坐!”
“世子嚴重,老夫當不得一個‘請’字!”顧長山言語頗爲重禮,不像一般隱士那樣言談舉止中總帶着一種漠視世俗權貴的孤傲。
李眠兒目送他二人出了臥室,室內只剩下她與顧流蘇,總不能一直冷場,即便她可能心怡周昱昭,但也不好因此生怨不是。
於是,她佯裝不知地問顧流蘇:“冒昧討教顧姑娘的芳名!”
聞此,顧流蘇主動上前,坐到李眠兒的牀沿,爾後應道:“閨名流蘇!穆姑娘,從京城來的麼?”
李眠兒原以爲顧流蘇會反問自己的名姓,聽她喚自己,將要回應她以自己的名姓,不想她卻作此一問,只得收回到嘴邊的話,衝她點點頭!
ps:
實在貧寒得狠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