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眠兒,你同外祖母說了這許多,無非是不想隨我回南秋是不是?”蔣素娥看着李眠兒發乾的雙脣,說着轉身到茶几上端了盞茶過來。
李眠兒愣愣地接過,不知該如何回話,她實有些不忍心拒絕外祖母。如若此別,下一次相會又不知在何時!
“我可以不強留你,可眼下這境況,你預備如何替自己扳回一局呢?”蔣素娥語調平和,話中並沒有責怪的意思。
李眠兒心裡着實感動,這樣一來,懇請外祖母退兵的話,卻怎麼也說不出口。
“周昱昭待你能到什麼程度,我暫時弄不清楚!即便他一心信你護你,然衆口鑠金,難保將來他能堵住衆人悠悠之口!”蔣素娥就事論事地給李眠兒分析利害。
沒有見着周昱昭的面,無法當面問明白,李眠兒此時對於周昱昭的打算也是不得而知。
或許,他是真的信任自己吧!相信自己能夠應付這個局面!除此,李眠兒實在找不出其他更合理的解釋。
她不相信周昱昭能那般疏忽,讓南秋輕易劫了自己;她也不相信周昱昭是那樣瀟灑,置自己於敵營不屑一顧;她更不相信周昱昭會那麼粗枝大條,不給自己鋪好退路。
不再猶疑,李眠兒鼓足勇氣,扮起說客的角色來:“外祖母,您真心打算與大梁這麼僵持下去麼?”
蔣素娥聞言一怔,眨了眨眼:“眠兒,你不會是想勸外祖母退兵吧?”
李眠兒不想外祖母如此直截了當地道破自己的目的,遂而乾脆也不再拐彎抹角:“其實,南秋和大梁僵持在這個小縣城如此之久,始終決不出個勝負,只因爲雙方都清楚對方的實力雄厚。不能硬碰!可這廣淵縣地理環境擺在這兒,又兼雙方主帥都是博學之才,哪方都撈不着好!與其這麼無謂地耗在這裡,倒不如講和——”
“眠兒——”蔣素娥出言打斷李眠兒,神情嚴肅,“外祖母只問你,你是不是周昱昭派過來的?”
李眠兒聽罷,輕聲囁嚅道:“是,也不是!”
蔣素娥有些糊塗:“是就是是,不是就是不是!什麼叫是。也不是?”
李眠兒深呼一口氣,頗有些無奈:“外祖母,實話說。我是真沒有想到會被舅舅成功擄來這裡!也沒有想過會在這裡碰到您!所以如果您問我,是不是周昱昭使得計謀送我來這裡?我可以回答,不是!”
蔣素娥聽了這話,表情隨即爲之一鬆,緊接着又問:“那‘是’又作何解?”
李眠兒看到外祖母臉上鬆了一口氣的表情。舌頭不由滯了滯,可咽喉一滾,終還是把腹中的話說出口:“外祖母,雖然……此前我沒有得到周昱昭的授意,但我……我的立場……”
“是向着他的!”蔣素娥冷冷地接道,“你不怪他對你保護不周。也不怪他至今不設法來營救你,反還替他說話?”
“我……”李眠兒眼睫輕閃,突然她雙膝着地。唬了蔣素娥一跳。
“眠兒,你做什麼?快起來!快起來說話!”蔣素娥忙伸臂彎腰拉扯李眠兒的雙肩,試圖將她扶起。
“外祖母,請恕眠兒不孝!”李眠兒的上半身子在蔣素娥拉向她的肩膀時往後避了避,是以蔣素娥這一拉沒有拉動。
“眠兒——”蔣素娥見李眠兒執意不起。知她有話說,便直了身子。隨她便了。
“身爲大梁人,在來這裡之前,我自然是希望南秋能不戰而退,這樣大梁可以少折些兵力!”李眠兒膝蓋伸得直直的,上身也立得筆直,微擡下巴,迎視着蔣素娥,“然而到了這裡,不想竟得與外祖母相認,我更加希望南秋和大梁能避免最後的交鋒!”
縱使進退維谷,縱使難以啓齒,縱使於心不忍,可自己如若不爭取,那麼此行即是白費。
李眠兒心內糾結掙扎不已。
此時,擺在自己面前的可能有兩種結局:一種,外祖母不會以自己的意志爲轉移,而是堅持她原先的決定,繼續同大梁耗下去,同時將自己強行帶去南秋,避免自己回到樑營遭受非議;另一種,外祖母成功爲自己所說服,且又憐惜自己的處境,於是決定與大梁和解退兵。
毫無疑問,李眠兒押得是後一種結局。
至於這個局面的始作俑者,周昱昭,無疑也是押得後者。
蔣素娥紅脣緊抿,腦中思緒亂轉,其實她又何嘗想啃這塊硬骨頭,打這一場硬仗!
只不過去年辛苦取得的戰果就這麼付諸流水,實在心有不甘!
“眠兒,你先起來,書案上有紙和筆,你一會兒給你娘遞封信過去!下午我再來看你!”蔣素娥擡手虛扶了下李眠兒,又轉頭瞥了眼書案,便退後一步,然後視線在李眠兒的臉上停留了一會兒,接着轉身朝房門走去。
聽此,見此,李眠兒的心禁不住一沉,垂下眼眸,在聽到門關了又合的聲音後,她上半身撐不住地朝地上一耷拉。
可想到外祖母臨走時關照她的事,李眠兒重又站起,來到書案前,揮筆寫就一封書信。
好歹,孃親會因爲這封信高興許久吧!
依着老方法,喚來一路跟隨她而來的蒼鷹,將信綁在它的腳上,再眼瞅它載着自己的信往北方飛去。
午飯,阿倫還是照常送過來,不比前兩日來得清減,也不比前兩日豐盛,李眠兒食不知味地草草用過午飯,然後就一直靜立在窗前。
她不知道,就在她窗子對面的主廳內,秋尼爾嘉正與蔣素娥進行激烈的爭辯。
“退兵?”秋尼爾嘉難以置信,“母后?”
“爾嘉,我本來就有此意,這仗,我們本來也耗不起了!”蔣素娥坐在梨花木椅內,,除了嚴肅沉靜,面上沒什麼多餘的表情。
“母后,您該不至叫一個小丫頭牽着鼻子走吧?”秋尼爾嘉一臉憤然,指着李眠兒所在的屋子,質問起他的母后。
“爾嘉,你這是什麼口氣?什麼叫我被一個小丫頭牽着鼻子走?”蔣素娥一拍桌子,從椅中站起,臉色有些不好看。
“那您爲何突然想起要退兵?”秋尼爾嘉劍眉挑得老高,“母后,那丫頭到底什麼人?值得您這般重視?”
“退兵一事與她的身份無關!”蔣素娥矢口否認,“還有一件事,我過來這些天一直沒同你提起!”
聞言,秋尼爾嘉近前一步:“什麼事?”
“魯才親王這一年來,趁着我們將注意力集中在邊境,全力對付大梁的間隙,暗中招兵埋馬!據我得來的消息,他的佈署已小有規模!”蔣素娥緩緩坐回椅中,一邊說一邊拿手揉捏眉心。
“魯才親王?”秋尼爾嘉對這消息似乎並不買賬,“他的人馬早在幾年前就被我絞得差不多了!短短一年時間,他能成什麼氣候!”
蔣素娥斜睨着秋尼爾嘉,從鼻腔中傳出一聲冷哼:“如果我們接下來的一仗出了差池呢?你手下的主力眼下都陷在這個小縣城裡,而京城只留下小部分陣守,萬一魯才親王有變,你拿什麼震住他?”
“那母后也該等兒臣將此事打探屬實後再行決定阿?”
“既定事實之事,你再打探也是這麼個事!”蔣素娥言之鑿鑿,“若因小失大,爲了顆芝麻粒而丟了個大西瓜,最後弄的得不償失,到頭來,豈不虧大了!”
母后言辭自信,而秋尼爾嘉又未經查證,他無法得知母后所說能有幾分真假,低頭沉吟片刻後,他擡眉,嘴角微勾:“那母后,您預備如何處置那個丫頭?”
蔣素娥斜瞟了眼自己的兒子,反問道:“你以爲如何處置她比較妥當?”
“總之不能把她還給大梁!”秋尼爾嘉沒有正面迴應。
“呵!我的兒子也有此般糊塗的時候!”蔣素娥語含譏誚。
聞言,秋尼爾嘉隨即閃過一抹不自在,不過轉瞬間,他似悟到了什麼,臉上很快就恢復自信的容光:“母后,糊塗的不是兒臣!兒臣以爲退兵回南秋的路上,可以拿她做人質,謹防周昱昭的小人之舉!”
“你偷偷摸摸、不聲不響地棄城而走,擱誰身上,誰都要乘勝追擊,對你耍兩招小人之舉!”蔣素娥搖了搖頭。
“那依母后的意思?”秋尼爾嘉被母親一番奚落,委實有些失面子。
“這個我自有主張!你只去妥善安排退兵一事!”蔣素娥四兩撥千斤,將這問題避過。
“母后,請恕兒臣不從!”秋尼爾嘉見母后左一次右一次閃爍其辭,不願正面回答有關被自己擄來的那姑娘之事,直覺母后退兵一事十之**與那女子有關。
“爾嘉!”蔣素娥一聲厲喝。
秋尼爾嘉低頭躬身,卻遲遲不願領命而去。
“爾嘉——你是不是以爲如今你的翅膀硬了?”蔣素娥對養在自己跟前的一雙兒女自小嚴厲,不管是秋尼爾嘉還是秋尼霽曉一直都畏懼她。
此時,見母后動怒,秋尼爾嘉只能硬着頭皮死扛着,不願服軟!
秋尼爾嘉確信,母后前後判若兩人的反差,定與那姑娘有關,否則,一向出手狠辣的母后,斷不會在這種時候將最關鍵的一座城池拱手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