絮兒正待開口,門外傳來了沈若塵的聲音:“哈哈,看落兒妹妹說的,堂堂都令大人的掌上明珠,怎麼會沒有使喚丫頭。只是在書院,不允許有下人伺侯,飲食起居不得因身份地位或地域差異而有所不同。”沈若塵穿着一件墨綠色錦袍,用淺綠色絲線繡着歲寒三友,黑色莽玉腰帶,襯得他越發英氣逼人。走動間拂動的袍襟,更使得他風流儒雅卻又貴氣逼人。沈若塵手中拿着一個紅漆托盤,托盤上的兩個細瓷碗盛着臘八粥。“我給你們端了臘八粥來,絮兒姐姐,落兒妹妹,都快趁熱吃吧。”
擡頭看到侍書,大奇道:“侍書,你不跟着頊晏,跑這兒來幹嘛?”侍書見沈若塵發問,向他福了福說:“沈公子,姑娘賜奴婢寧兒的名字。九殿下命奴婢從今兒起伺候江姑娘。”
沈若塵聞言一愣,“伺候江姑娘?”聞言覺得很奇怪。但又聽頊晏曾說起江落落連續數次遇刺,弄不清楚原因。還是去問問頊晏是啥意思,送個丫頭給江落落也許是防備。臘八粥送到,沈若塵便向江落落和絮兒告辭。突然想起什麼事,又說:“絮兒妹妹,前兒我來找院主,吃到你做的點心,味道真好,你能做點給我吃嗎?”滿懷期待的眼神巴巴地望着江落落。江落落想到便是那個土豆烙,點了點頭說:“自然是可以的,我做更好吃的糕點,不過準備材料到發麪要三四天,到時我讓院主身邊那個叫冷竹的小僮給你傳信兒。”沈若塵大喜。
二人正在吃着臘八粥,另一個長相清秀的小書僮,名喚墨濃的跑來找絮兒說是都令府馬車已在書院大門等絮兒回府,於是絮兒匆匆跟江落落道了別離去。人一走空,屋子裡立即安靜下來,江落落起身想倒杯水,手還沒碰到茶壺,已有一雙纖柔的手拿起茶杯,倒是把江落落嚇了一跳,“姑娘,您以後有什麼差譴,只管喚侍書一聲,這些都是奴婢的份內事。”說着將茶杯遞到江落落手中。
江落落仔細打量了一下侍書:“你把手伸出來給我看看。”侍書一愣,將雙手伸出。江落落捏住了侍書的手,翻來覆去細細查看,還搭了搭脈,隨即點了點頭:“頊晏派你來,主要是爲了保護我。你的功夫應該不錯。”
侍書差點驚叫出聲,眼前這個看上去不起眼的小姑娘,竟有這樣的洞悉力!想到這兒,擡眼望了望江落落,江落落卻只是垂下眼簾,小口抿着茶。“從你進來到現在,我幾乎聽不到你的呼吸,我的位置到桌上的茶壺這裡不過兩尺距離,而你站在入門左側,離茶壺至少有十二尺,我起身去拿茶壺,你尚沒有動作,而我未碰到茶壺,你已取杯倒茶,再者,從入門左側到我面前,我並沒有聽見你的腳步聲,單憑這兩點,我就能確定你會功夫!更不要說你手掌上的老繭和手腕上的脈象了。”江落落的聲音很甜潤,但卻是淡淡的語氣,就象說今天天氣很好似的。侍書不由得重新打量新主人。
江落落將侍書轉瞬間的表情盡收眼底,輕輕一笑說:“賣身契我不需要,還給你。你若是願意跟着我,便跟着,但條件是隻能聽我的命令,我讓你向東,頊晏讓你向西,你只能向東。其他的,做好你的本份就可以,我不是很好說話的人,一次不忠,百次不用,告訴你的底線若有任何逾越,我就不會再把你留在身邊。你可明白了?”
侍書忙跪下說:“小姐,九殿下叫奴婢來伺候您,奴婢便是姑娘的人,再不會有二心。請姑娘放一萬個心,侍書絕不會做那種吃裡扒外的事情讓外頭人笑話,還請姑娘給奴婢賜個名。”
江落落扶起侍書道:“在我面前,不需要跪來跪去的,若是向請示或者我有什麼吩咐,你只需點個頭欠欠身即可。我喜歡安寧的日子,以後你就叫寧兒罷。”
寧兒(侍書)輕輕欠腰點頭稱是。
“你跟隨頊晏多久了?家裡還有什麼人?你對這兒是否熟悉?”江落落想知道寧兒所有的情況,必竟以後要跟着她的人,她得稍微多瞭解一些。
寧兒略一思忖便答道:“回姑娘話,奴婢原名何七妹,跟隨殿下不足兩年,以前一直在學功夫。奴婢是信州雲昌縣何家莊人,生來便沒有見過爹,孃親在十年前發大水的時候死了,整個村莊都被淹沒,後來我便四處流浪,某一天餓暈在路邊,被一個好心的大嬸收留,後來被送到一個莊子上跟隨師父習武。”
江落落聽了心裡輕嘆一聲:“學武,很辛苦是罷?身上是不是沒有一塊好地方了?”
寧兒低了頭:“習武,的確很辛苦,但是能吃飽飯,對於奴婢這樣死過一次的人來說,已經是很好了。”
江落落眯眼點了點頭,想到什麼又擡頭問寧兒:“我的事情,頊晏是否有對你說過?我失憶了,對很多事情沒有印象,現在做事,只是依自己感覺。”
寧兒聞言,點了點頭,“殿下曾略有交待,其餘便只說姑娘是自己人。”
自己人?江落落聽到這三個字,心裡有些許觸動,在古代帝權爭鬥中能得到從小便處於陰謀詭計中間成長的皇子承認,是極不容易的。特別是到這個地方,舉目無親,忽然有人說是自己人,心裡着實有些激動。想到這兒,微笑着對寧兒說:“我在書院住了不短的時間,這會子時間早,等我見過院主後,想出門去街上走走,你可願陪我一塊兒?”
寧兒忙應道:“姑娘說哪兒的話,您但有差譴,寧兒必定從命。”
江落落笑着點點頭,拿出了五十兩銀票對寧兒說:“你先到城裡去轉轉,我得儘快租個房子或者買個房子住,不能一直都住在書院裡,你去看看是否有合適的。”
“是。”見寧兒對江落落的吩咐絲毫沒有驚詫的表情,可見得寧兒是對這些事情比較有應對能力的。江落落忽然心裡面想到一個詞“暗衛”,難道寧兒是暗衛之一?不管是不是都無所謂了,現在有一個會武功的婢女,自己到外頭晃悠總是有安全感的。
第二天大早起來,題蘭給江落落罩了一件厚厚的披風,江落落就滿心歡心地往清心樓走來,正巧看到林清卓迎了一位四十歲左右的中年人進屋。
“院主,張夫子。”江落落學着絮兒的樣子給林清卓和張夫子行了禮。張夫子中等身材,眼睛半眯,微捻着頜下鬍鬚,他的笑容,使江落落覺得很有趣。“橫眉冷對千夫指,俯首甘爲孺子牛。”江落落不由得吟出了魯迅的詩,不想張夫子聽了以後竟然驚訝地看着他。須臾恢復平靜,“江落落,你可願隨本夫子入學?”
江落落用力點了點頭,“既如此,二月初二便可入學,你要記住:學院不會因爲你是新生,便放慢教學進度,跟不上,便只能退學!”江落落笑笑:“夫子教誨,落兒謹記。”張夫子微笑着點點頭,林清卓走過來笑着對江落落說:“你先下去歇息,本院與夫子另有要事。”江落落施了禮便退出清心樓。直奔夕湄居而去,與寧兒收拾了一番,題梅將二人送出園子門。清月書院設在半山上,但山下即是鬧市區,寧兒由於在都城生活了兩年,對這兒是很清楚的。
二人下山後,車馬喧鬧與錯落有致的叫賣聲便迎面撲來,古代的街沒有現代的大街這麼寬敞,也不存在行人靠右原則,路邊有不少小吃攤,兩排商鋪錯落有致,全是木製長屋,大都有兩層,現在還不到巳時,正是行人較密集的時候,天很冷,可私毫不影響她們二人逛街的閒情。突然想起自己身上的衣服就是東陽大街的布店買的,就問寧兒:“東陽大街在哪兒?北元大街在哪兒?”
寧兒笑着說:“咱們現在走的就是北元大街,從這兒往前一直走,見到宋記銀樓右轉便是東陽大街了。北元大街,是都城最長的一條街,也是一些別國貨比較集中的地盤,所以大部分的世家小姐或有身份的公子哥都喜歡在這兒逛逛,看看是否有特色的好貨。姑娘可是喜歡首飾?那邊有家王記首飾鋪子,生意一直很好,以前帝后的親妹妹瑾王妃常常光顧這兒呢。奴婢以前當職有空的時候,也經常在這兒瞎轉。”說畢,有點難爲情地摸了摸臉。
寧兒的動作,讓江落落瞬間想起跟她的同學一起相約逛街買衣服的情景,逛累了一起在仙蹤林喝着奶茶,看着外面走來走去的行人,當時不覺得有什麼美好,現在回憶起來真是一種極爲幸福安逸的感受。自己身上的錢很有限,若是在一個地方待的時間久,錢,總是會花完的,那麼,自己又該怎麼辦?象外公那樣,開酒樓?這個念頭一進腦海,江落落眼睛一亮,對啊,自己爲什麼沒想着要開酒店吶?太傻了!白白浪費這麼好的時間。
想到這裡轉頭問寧兒:“寧兒,你可會算帳做管事?本姑娘要做生意,你若願意幫我,我可以讓一些股份給你,只要做得好,將來你養老也是有保障的。”
寧兒瞪大了眼睛,“做……做生意?奴婢……奴婢……若是姑娘沒有錢用,可以求九殿下幫……”
江落落打斷了寧兒的話:“不要指望他,他是皇室的人,身邊各種陰謀算計,要保命,要用人,要養人,要各種消息來源,他必須得花錢打點,我不可能指望他,我從來只會靠自己。你願意就一起做,不願意,姑娘我決不勉強。前面有個茶樓,咱們進去喝杯茶罷,走了這麼久,我還真有點渴了。”
江落落二人走進了青竹茶舍,叫了一壺金駿眉和一碟桃花糕便坐下來。江落落好奇的目光四處打量,這兒並不大,只能用小巧玲瓏來形容,坐在二樓臨窗,正好能瞧見街上來來去去的人。江落落一邊喝茶一邊往下瞧,總有種錯覺是自己在橫店影視城一樣。當年《神探狄仁傑》開拍的時候,江落落作爲狄迷是興沖沖地跑到橫店追星去,還是在非常炎熱的暑季,歪着腦袋看着“狄仁傑”把戲服袖子擼到胳膊肘兒以上,跟“溫開”兩個一邊抽菸,一邊看劇本,旁邊的“千牛衛們”,一坐下來就把靴子啊,紅披風啊全脫了,扔在草叢裡,然後轉身拿可樂喝,那個狄春大哥居然是副導演吶,但性格很好又很熱情,自己玩得盡興,探完班在回程中才發現自己竟被太陽曬脫皮了!想到這兒,江落落覺得好笑。寧兒見江落落微笑的樣子,也往樓下看,但沒發現有啥好笑的事情。
正在此時,突然有杯盤落地,接着是重物摔倒連帶桌凳翻倒的聲音,江落落與衆位茶客尋聲望去,是一個穿戴不凡的年輕公子面色蒼白摔倒在地,昏迷不醒,旁邊的小廝大概嚇壞了,“世……少公子,少公子,您怎麼啦?快醒醒。阿橋,快,快去叫大夫。”
“他是瑾王府世子。”寧兒用僅有兩個人聽得見的聲音悄悄告訴江落落。“瑾王是先帝的長子,立保先帝的八皇子也就是當今帝尊登基,與院主和帝尊都相交甚厚,上次九殿下被刺客所傷,就是他請派人暗中幫忙照顧的,他是瑾王的獨子,先帝皇子奪嫡時,他不幸被人下了毒,毒解了以後身子一直特別弱。”
江落落點了點頭,起身走到那個男子身旁:“讓我看看吧。”
一道甜潤的少女聲音讓慌亂的衆位客人安靜下來。眼前的小姑娘,長相平凡,但眸子裡的溫和和寧靜讓人感覺很有安全感。
“姑娘,您懂醫術?”寧兒對江落落突然的舉動感到很意外。
“嗯。”江落落沒有多言,只是在衆人沒反應過來之前便捏住了年輕公子的手腕,把脈的同時,還打開他的手掌細細觀察,把完脈又看了看他的手背,這個年輕的公子昏迷中出了許多冷汗,且手掌冰涼,呼吸較弱又脈象微絕,眉頭漸漸皺了起來,“給這位公子倒點溫水來。”
茶樓掌櫃走了進來,想對江落落說什麼,江落落擺了擺手問道:“有沒有能讓他平躺下來的地方?這麼冷的天,讓他睡地板總是不行的。不如請行個方便罷?另外請借紙筆用用。”
茶樓掌櫃立即將他們幾位引到一個空置的房間,裡面有一張小榻,茶樓掌櫃與小廝將年輕公子擡到榻上,茶倌取了水來,江落落用匙羹給他餵了點水,好在病人很配合,吞嚥功能很好,幾乎沒怎麼灑在外面。
很快這位年輕人便睜開了眼睛,在他睜眼那剎那,江落落注意到他的眼睛是淺棕色的,他看到江落落剛想開口說話,卻被江落落塞了一粒糖進嘴裡。“你得吃點東西,否則會常常暈倒。”又從腰間取出了一個小荷包遞給這個年輕男子,荷包裡裝的不是錢,而是江落落這兩日閒得無聊做的桔子糖,自己的三嬸會做各種糖,什麼薑糖、薄荷糖、麥芽糖和各種水果味的糖,都讓江落落學來了,還做成糉子形狀,都剪成指甲蓋大小,江落落指點玉嫂做了幾種口味各有好幾百粒,送了小廚房那些大嬸的孫兒孫女們解饞,自己今兒只帶了二十來粒都用油紙包好,放在小荷包裡,平時拿了個鑞罐子裝起來,身邊的幾粒,總擔心老鼠偷吃,每晚睡前都塞枕頭底下。
江落落說話聲音不大:“荷包裡有些糖粒,你若是不舒服,就含上一粒,但不能多吃。這個方子叫參附湯,你可以試試,能回陽益氣,可以保證你不會每天都疲倦無力。平時多吃魚、肉、雞蛋和瓜果蔬菜,少喝湯。還有,要常常動一動,比如散步,騎馬,登山之類。好男兒志在四方,但若無一個好的身體,再有抱負也是枉然呀。”
那年輕男子說話聲音也很好聽:“謝謝小姐,在下上官頊雲,不知道小姐您怎麼稱呼?”
“我姓江。”江落落聲音淡淡的。聽不出歡喜,也聽不出情緒。
而上官頊雲卻沒有顧及這些,他很感激素昧平生出手醫治他的人。“江小姐,不知府居何處?改日定登門拜謝。”聲音誠摯清朗,一點沒有做作。
“你身體這種情況,一定府上是有常備大夫的。不過,飲食與服藥要多加小心,莫要被人多添了什麼就是了。”這個上官頊雲身上被人下了慢性毒藥,若是不清除,也許不過一兩年壽命。不待上官頊雲回話,江落落便走出了休息間,又到櫃檯結清了茶錢,二人走出了青竹茶舍。
------題外話------
今晚有應酬,所以先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