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宮即將易主的傳聞就這樣通過雨棠被帶到了坤寧宮，爲皇后所知悉，她恐怕是後宮衆主中最後一個知曉此傳言的人，正應了傳言的一般流傳規律：天下人都知道了，只有當事者還被矇在鼓裡！
皇后頓時感到前所未有的心虛發慌。這道傳言不像傳言，更像是朝中君臣密議後的某種劇透，它太切合廟堂之上事關未來的權衡取捨心態了！故而不能不讓皇后有幾分信以爲真。
若小皇子真被立爲皇太子，她這個無後的皇后極有可能跌下中宮寶座，成爲廢后，就像宣德年間的胡皇后那樣。且一旦後位被廢，必定會被打入冷宮，終生難見天日，否則，皇后因無子被廢，而廢后仍能與其他嬪妃一樣，雨露均沾，萬一受孕，誕下一名皇子，那將會滑天下之大稽！
這樣悽慘的人生境遇不堪設想，她急切地就想去找皇上，盼望皇上親口闢謠，讓她懸着的心落進肚子裡。但今日皇上要接見八方朝使，並在奉天殿大宴百官，一大早就不見了人影。
傳言未經證實，短時間內也得不到澄清，這讓她的內心倍受煎熬，折磨了她多年的不育之憂化作陣陣酸楚，從心底掠過，而仇恨如烈焰般炙烤着她的周身，那分滋味莫名而又錐心刺骨。
她面容憔悴、神色恍惚地來到了春禧殿。殿中爐火正旺，溫暖如春，可皇后只覺得周身寒徹，本能地迴應着早來妃嬪的賀歲聲，快步走到屬於皇后獨享的席位前，茫然入座。
皇上在奉天殿大擺筵宴，而後宮中人則在春禧殿設宴，舉辦新年裡的頭一次大聚會，熱鬧一番，而後好聚好散，大家玩的都是場面活。
此刻，皇后卻失了場面上應有的儀態，那道標誌性的淺笑只是偶爾十分勉強地閃現一下，更多的時候，她的臉上都是陰雲密佈。
笑臉如花的周妃牽着重慶公主入內，皇后一碰見周妃閃亮的目光，嘴角就禁不住微微顫慄起來，移目望去，在神采飛揚的周妃身旁，乳孃抱着一名嬰兒，不消說，他就是小皇子朱見深！
這一刻，所有的溫婉賢淑似從骨子裡消盡了一般，她死死盯住乳孃懷中的嬰兒，耳邊有道邪惡的聲音如雷滾過：掐死他！
皇太后緩緩入內，在衆人的禮賀聲中，她習慣性地扭頭搜尋吳太妃的身影，根本就沒有察覺到那邊皇后的面色有異。
吳太妃依然託病不出長安宮半步，此時，那些健在的太妃太嬪行罷禮，便聚到一個偏僻的角落裡去聊她們的“夕陽紅”話題了，其間自然見不到吳太妃的身影。
皇太后略顯失望地在高臺席位上落座。
秦氏款款走了進來，娟兒抱着淳安公主跟在她身邊，一旁還跟着一名乳孃。秦氏到各處行罷禮或打過招呼後，在緊鄰周妃的席位上入座。
“秦妹妹，你看我今日的髮髻如何？”周妃斜着螓首，笑望秦氏道。
秦氏誇張地輕咦一聲，“姐姐真會變花樣，改明兒個教教妹妹。”
周妃掩嘴便笑，“好說。”
聽得周、秦二人聊得熱鬧，皇后忍不住側目看了過去，就見周妃身邊圍着不少嬪妃，許多人都在給重慶公主和小皇子送壓歲錢或精緻的小禮物。
哼，都是捧臭腳的！皇后暗罵一聲，再看秦氏那邊，也有許多嬪妃圍在那裡。
回過頭來瞧瞧自己身邊，竟然空無一人！
想萬妃腆着大肚子自然不能貿然在人多的地方晃動，自己便吩咐她深居簡出。若非如此，有萬妃相伴，自己何至於落得個孤家寡人的境地？
萬妃？一想到萬妃，皇后不禁心生悲涼：好你個萬妃，生孩子也不知道爭爭時間，怎能讓周妃搶在了前頭！
秦氏投來柔和的目光，這讓皇后心中一暖，那抹標誌性的淺笑終於爬上了她的嘴角。
殿中人影一晃，就見數十名內侍、宮女開始傳膳、佈菜，偏殿那邊，大批舞娘正在列隊，準備入殿獻舞。
宮廷雅樂驟然響起，把衆人的神思迅速帶進了一個夢幻般的良辰美景。
秦氏起身，從乳孃懷中抱過小皇子，一番逗弄下來，小皇子頓時笑個不停，兩隻小手不時擺動一下，一副憨態可掬的樣子。
“他與秦妹妹特親！”周妃高興地嘆了一聲，旋即又與身邊的嬪妃說笑起來。
秦氏抱着小皇子來到皇后身邊，“皇后娘娘，小皇子可愛極了，您想不抱抱他麼？”
礙於情面，皇后十分勉強地站起身來，接過小皇子抱在懷裡，畢竟是沒生養過的人，那副懷抱嬰兒的姿態顯得相當的笨拙。
偏偏小皇子也懂得認生，方纔在秦氏懷裡還是笑不合嘴，一到了皇
後懷中，一張小嘴癟成了一條細縫，茫然盯着皇后，瞧那樣子，隨時都有可能放聲啼哭。
“小皇子，快叫人，抱你的這位呢，是母后；那邊那位呢，是母妃，你可得記住了。”秦氏逗弄小皇子道。
母后？皇后頓覺心兒一陣陣發顫，箇中滋味如毒藥穿腸般難受。
“等皇子殿下咿呀學語時，恐怕會衝周妃娘娘叫一聲‘母后’！”
那道傳言驀然迴響在耳邊，皇后的情緒幾近失控，不經意間手上加了力道，而看向小皇子的目光凌厲至極，如見到了數世仇人一般。
那邊皇太后見皇后目光嚇人，直直站起身來。周妃已然開跑了。
夠了！秦氏見到這般情景，覺得該收場了，就想從皇后手中接過小皇子。
突然，不遠處傳來了重慶公主稚嫩的叫聲：“母后。”
你管周妃叫母后？莫非廢立皇后的聖旨已下？皇后的大腦瞬間短路，只怕連今夕何夕都分不清了。她鬼使神差地鬆開了雙手，小皇子向地上墜落。
幾乎在同一個瞬間，皇后猛然扭頭，循聲看向重慶公主，只見重慶公主被一名低位嬪妃牽着，正一瞬不瞬地望着她，皇后這纔回過神來，意識到重慶公主的的那聲“母后”，是衝她這個真正的皇后叫的！
一旁的秦氏有片刻的錯愕，她很快回過神來，彎腰撲上地面，手指碰到了堅硬的地磚，劇痛鑽心。不過還好，她堪堪接住了小皇子！
秦氏仰躺在地面上，緊緊抱住小皇子。說來很是神奇，此刻小皇子好像什麼事都沒發生過，只顧望着秦氏嬉笑，不停地伸胳膊蹬腿。
周妃猛撲過來，“皇后，你好歹毒！”
皇太后快步跟來，擋開怒不可遏的周妃，望了小皇子一眼，長長舒了口氣，俄而接過小皇子抱在懷裡，“我的孫兒，你沒事吧？”
皇后跪地，“皇太后，臣妾一時失手，差點釀成大錯，請皇太后責罰！”
皇太后將小皇子交還給周妃，冷視皇后良久，“唉，也怪不得你，畢竟未生養過孩子，不知道如何做個母親。往後可得當心嘍！”
還未讓皇后平身，皇太后便轉而親手扶起秦氏，“秦妃，你沒傷着吧？”一眼瞥見秦氏手指尖上正在滴血，“來人，快傳女醫，給秦妃敷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