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稽通往中原的古老越道上,兩匹白馬並髻狂奔,引得不少行人客商頻頻側目,那兩匹白馬從頭到尾通體無一絲雜毛,冰透雪亮宛如白水晶,細看之下無論形態肌肉面部比例皆是上上之選,如果此時有懂馬行家經過,一準會搖頭嘖嘖稱歎:“珍貴,竟是一胎雙胞的白馬!”。
它們跑得飛快,快過離弦的箭。
酒旗招展,蹄聲微停,馬上乘客顯然已看見前方孤零零立在路旁的小茶寮。
茶寮地處吳越邊境,佔了一畝三分沒人要的地盤,往南迴頭便是越國,北行百里則是吳國,更有一條長路通向齊晉等中原腹地,是三國間最後一塊人煙之境,老闆是老實人,買賣實惠童叟無欺,所以過往商旅鏢隊很多都喜歡在這裡歇上一歇,或喝一壺涼茶解暑,或吃一碗小酒壯膽,再不濟也能用破屋爛頂擋擋雨。
常言道自古良馬不侍庸主,正如賢才不奉無道之君的道理一樣,白馬如此神駿,馬上乘客就定然不會是世俗凡人。
主人翻身下馬,本來無所不罵的茶寮瞬間安靜下來,衆人皆眼前一亮,呦,好一對璧人,這對男女,真如同天上謫仙一般晃眼……
男主人狹目細眉,面如美玉,黑髮披肩,嘴角微微翹起,雖着普通布衣舉手投足間卻一股渾然天成的貴族儒雅之氣,與生俱來般令人生不起討厭之心,女子十七八歲,身穿米紅紗裙,發間用紅絲簡單束起,青絲結尾處繫着一隻嬌俏可愛的蝴蝶扣。
她一進茶寮便左顧右盼,發稍蝴蝶也左右搖擺勾起看客的心,她五官不算特別漂亮,眼睛細是細了一點卻靈氣充裕,眉毛微微淡雅卻玩軟撩人,脣雖微翹卻音清字圓好聽異常,鼻多挺了半分卻白嫩可人……總而言之組合起來莫名便打了九分,更有美人痣長在眼角,憑添了幾分媚態,屠狗張被她瞟了一眼竟然紅起臉不敢再看。
老闆看呆了,客人看呆了,就連小二也看呆了,這位清秀公子哥一看沒人接待他們,便自己走到髒兮兮滿是油污的櫃檯,伸手在老闆面前作了個揖道:“掌櫃,麻煩您上一壺茶,包四個饅頭半斤醬牛肉,錢放在這裡了”
掌櫃呆愣看看臺面上的碎銀子,再看看男子,又看看碎銀子,這才反應過來,一拍腦袋,急忙令小二準備去了,男子施施然走回課桌,少女立馬笑着悄悄對他說了些什麼,他笑了笑,聳聳肩,一副不置可否的樣子。
過了一會兒,茶寮才漸漸活絡了氣氛,一衆川中鏢師馬伕嬉笑怒罵起來“他媽的”“格老子的”“仙人闆闆”聲此起彼伏,男子和少女也就着官道上不時飛過的馬車輕聲閒談了開來。
美少女一邊將秀髮末端纏在白蔥般手指上玩弄一邊糯糯的問道:“重陽大哥,爲什麼這次爹肯讓我和你出來呢?你們這些年神神秘秘的都在做一些什麼事情?”
男子喝了口茶細語柔語道:“你也快成年了,這次出來確實有些事情要和你講清,今後無論在哪裡,做什麼,你首先要清楚,我們所做的一切,莫不是與‘史’有關”
“史?”
“是的,夏制周禮,諸國攻伐,祭祀民變,宮闈野史,黃帝戰蚩尤,武王滅商湯,紂王妲己,幽王褒姒,諸如這一類歷史你有沒有興趣?”
少女十分不解:“這些又如何了,他們寫,後人看,學個通徹,不正好麼?”
男子微微一笑,更顯儒雅書生模樣,以至於桌邊幾個女俠客竟然爲了讓他注意而變得矜持起來。
“非也非也,寫出來不一定是真實的,小華還記得小時打碎玉瓶那件事麼?”
玉瓶兩字剛一出口,少女臉就紅了起來,搓手道:“我都說了,那個瓶子是小貓兒玩鬧打碎的,我親眼看見”
男子撫了撫少女文華的頭髮。
他柔聲道:“重如祭祀大典,輕如民聲賦稅,大如攻伐,小至嫁娶,並不是史官記下什麼,什麼就是真的,即便親眼所見,有些人也根本不敢明寫,更何況有王親名族專門喜愛掩蓋真相,我們一直在做的事情,就是尋求那些被歷史覆蓋歲的真實,這是我們家族自古傳下來的責任,也是你我責任,況且,玉瓶真是貓兒打碎的麼?我看不見得”
“哈哈”
如果打算玉瓶這種小事還需扯謊,那如天大的事情怎麼會真的照實便寫,史官都是九命貓妖不怕殺頭嗎?
“嘿嘿”文華吐了吐舌頭“那這次咱們兩人要去哪裡呢?是楚國還是齊國秦國”
男子一怔心道:“好麼,這麼廢口舌她居然只當做要去玩,我這妹妹可是一個天真爛漫的姑娘,講不通半點秘密,怪不得伯父臨行時千叮萬囑讓她一定跟着我”想着他索性不再說話,文華再問也只是笑笑……
這一對兄妹姓姬,書生樣男子叫做姬重陽,少女叫做姬文華,姬姓是帝姓,五帝中的黃帝公孫軒轅,就是他們一族的始祖,軒轅逝世後,有一任英明君主,深知史書的重要,所以狠下心將姬姓直系分出一脈,這一脈族人被賦予一項重要的任務,他們不能與世俗接觸,還要斷絕外界花花世界的誘惑,更不可與外人通婚,藉此來保持血源的純淨,一脈相承還原歷史真相併加以記錄保存,每當有歷史必須被澄清時,都要派一文一武兩人出山,每年四對,從無例外。
今年,他們選中了青年一代中的驕楚姬重陽和姬文華……
自文字出現,這世上的罪惡和慾望便紛至沓來,史,更成爲王家貴族向後世展現功績的功德碑,歷史所記多君主宮廷之事,卻少民間災荒疾苦,多國家間戰爭伐謀,卻少戰亂死傷,多記載功高蓋世,少揭露陰謀詭計,那英明之主,正是預測到這樣的事情會發生,所以乾脆便不在歷史上留下蹤跡,就連姬重陽,也只知道族中稱他爲:“文武帝”意爲文治武功,至於爲何來此茶寮,那是姬文華父親給他們的第一個任務,不出意外應當會有人接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