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赤明澤的請,比任何一個字都難出口。
“我和他們說好了,今晚就走”赤明澤看着豔陽水光,湖水一口一口吃進太陽,一陣爽風颳過,又將它“吐”了出來,她發現素坡的景色絲毫不遜名山大川,洛水太行。
“這時不走,以後再當強盜就難了,你們自己小心吧!”她盯着湖色向後揮了揮手,裝出不在意的樣子。
“我們會小心的”姬重陽和葉香馨不客氣,拿起碗筷酒杯。
“好好照顧小馨”她再伸手摸了一把陪坐在邊上葉香馨因酒精上涌燒紅的臉蛋,哈哈一聲笑了。
“你的武功太陰狠,要是真愛重陽,趁早不要再練了”赤明澤眼中飽含玩味,連姬重陽也看不透是什麼意思。
“馨兒知道”
“喝酒吧,今晚以後,再見遙遙無期”
“來!”
姬重陽舉起酒杯一飲而盡,一股辛辣順喉嚨而下,嗆的他流下幾滴淚水,雖然相聚甚短但對於他來說,赤明澤不只是名義上的救命恩人和主公,更像是患難與共的朋友,他喜歡豪爽的性格,不知比其他那些虛假高尚多少倍。
與真朋友喝酒總比與僞君子喝酒痛快……
汾河水剛剛發完威平靜的像個熟睡中的孩子,傍晚日落也流連忘返不肯離去,三人舉杯暢飲,影子投在草地上越拉越長驚跑了幾隻蟋蟀。
趙氏宗廟在晉陽城西北角,總共加在一起也僅有可憐的兩間大廳,經過兩年的戰亂更是早已破敗不堪,木柱變成了灰敗土色,讓螞蟻蛀的鬆動,門口一個老衛兵杵着槍打盹,衆人誰也想不出姬重陽兩人爲什麼偏要進這個只有幾塊靈牌靈位的祠堂。
而姬重陽可不這麼想,瞎眼老人曾說過,趙武以上趙家先烈,無一不是敦厚直率,待人寬厚,爲何到了趙武就變成了殘害忠義?爲何這宗廟還變得如此破舊?
見姬重陽有些遲疑,趙毋恤面現慍色:“戰亂時期,爲保晉陽不破,能動的兵士都協助守城去了”
趙毋恤踢醒了老衛兵,那老衛兵見是主公,嚇得趕忙站直身體,髒兮兮的鬍鬚在胸前飄來擺去。
“你領姬先生進宗廟”趙毋恤吩咐老兵,轉過身來再對姬重陽說:“姬先生,你有半個時辰,你所做的一舉一動都必須這個他視線之內”
“好”姬重陽大步往裡走,再也沒看趙毋恤一眼,趙毋恤則屏退手下,獨自看着他的背影沉思,站了好一會兒自覺無趣也走了開去。
趙氏宗廟這兩間內外大廳實在沒有什麼東西,那老兵自己一個人做了守衛的活,還能空出手來打掃靈位香爐,即使是這樣,姬重陽也無絲毫不怠慢,他先費力挑出三根尚且完好長度相齊的香,點燃後按禮節鄭重鞠了三個躬,插在香爐灰裡任它燒着,做完這些纔不緊不慢從側面觀察起大廳中的一切來。
那老兵看的有趣,搭話道:“大師,您這是在看什麼?”
姬重陽問聲而去,拱了個手回道:“隨意緬懷,敬仰而已,請問老伯看守趙氏宗祠幾個年頭了?”
“呵呵,沒有,沒有多久,打家父死後就接下這一攤,莫約三十多年”
“哎呦!!老伯毅力,真是可敬,趙家真應當感謝您!”姬重陽肅然起敬。
“哎……”那老兵見他如此敬重自己,臉上皺紋瞬間笑開,再想到這幾年狗一般的生活,又悲傷的擰到一起,簡直快要聲淚俱下。
“不瞞公子,這趙氏宗祠,自我接手父業起,只有兩名看守,戰亂時,另外那一人也被抽走,現在,就剩下我一人”
姬重陽見這老兵找他訴苦,也樂得與他攀談:“那請問老伯,趙宗主不曾祭祖麼?”
“自先公死後,當家趙宗主幾年纔來祭祀一次,僅此一次也是匆匆忙忙應付一下就走,戰事一起,就再也沒來過”
再也沒來過?姬重陽吃驚更甚,他環顧四周,靈牌的木頭已經有了裂紋,香爐也鏽跡斑斑,如果這世上真有靈魂,他恐怕都能聽到趙家先烈靈魂的悲慟。
宗祠內部牆上有木撻畫,畫中內容大多是趙氏先祖的傑出事蹟,第二幅便是先祖趙衰同公子重耳周遊列國圖,它們由外廳延向內堂,姬重陽順着木撻畫指引徑直走入內堂,內堂中木簡擺的小山一樣高,其中大部分是趙氏內史,另外幾卷則刻有趙氏族譜和家眷媵妾名字。
姬重陽沒時間管趙氏祖先都做過什麼,他手中沒有通古筏,即使看了也無法全部記錄下來,當務之急是趙莊姬與趙朔趙武的關係,所以他拿起一卷趙氏族譜看了起來。
“趙朔妻,莊姬,子,趙武”族譜上寫着這麼幾句,但是那趙武兩字與其他字筆劃有細微差別,如果不是對書法研究不夠精深絕對看不出來,他又拿起另一卷,這次上面只有女眷來歷,有的只大致寫了名字,極少數規規矩矩的寫着哪國公主,如何家世。
這就是女人,經歷夫君寡情,經歷十月懷胎,無論多麼坎坷也不過只留下一卷木簡,一個名字,姬重陽無奈的捲起它,即使抑制不住心中不平,也只能擦了擦上面的灰塵,恭敬的放了回去。
“公子既然這麼關心文公,怎能不看看這一卷?”
邊上老兵說話了,這句話乍得一來,無端端顯得高深莫測。
“這是?”
“這是晉成公年間野史記事,裡面也許有你想看到的內容”
姬重陽接過這一卷發黴的木簡拉開。
“老伯莫非看過所有記載?”
“閒來無事,打掃的時候都曾看過,這一堆堆也是我整理的”老兵笑了。
姬重陽認真的看了一遍這卷記載,立刻明白了這老兵用意,成公年間根本沒有屠岸賈和公孫杵白兩人,程嬰也只是宮中一宦者,這些事情正史上竟然悉數隱瞞……
老兵是個睿智之人,猜到他此行用意,更知道他需要什麼,這卷木簡顯然起先也不是放在桌面上供後人隨意查看的那一種。
。
“公子,時間快到了,過來這邊”老兵早已在另一個靠近牆角的地方等他,他毫不猶豫走了過去,正要問道有何吩咐,老兵反倒先開口說話:
“沒事了”
他縷了一把鬍鬚。
“噢”姬重陽也瞭然笑了。
“公子,老夫送你出去吧”
“行”
姬重陽有所領悟,出得內廳時不忘回頭又看了一眼,木撻畫中趙氏孤兒那幅,除了莊姬外,其他人,無論是趙朔趙武還是程嬰,除了衣飾,面貌無一不是相同的。
……
“不送公子了,您請吧”說完這一句,老兵靠在門柱外,彷彿從一出生就睡在哪裡,又彷彿早與趙氏宗祠合而爲一……
趙毋恤不會接待姬重陽和葉香馨,她們就只好住客棧,當他進門時,香馨早已在等他。
“小馨,我……”
“不用說”她伸出柔軟的小手堵住了他的嘴,但被巧妙避開。
“去哪裡了,我猜應當是趙家的機密地點,現在你說吧”葉香馨憋着笑。
“哎,有時候我真不知道你是聰明還是笨”
“我當然是聰明”她搶着道。
“趙氏宗祠”
姬重陽說了這麼四個字,正是他今天曾去過的地方。
“趙氏宗祠?”
“對,原來趙氏內史和晉國內史中真的沒有公孫屠岸賈此二人,程嬰也不如世間流傳的一樣,他只是個服侍成公的高等宦者”
“咦,你可真神,又說準了?”她扁着嘴咯咯直笑,那嬌羞的神態好像在說什麼都讓你看透了真沒意思。
姬重陽在曲沃密道中就和她說過這些猜想,果然全部都說對了。
“還有,今晚還要去趙氏宗祠走一趟”
他很興奮,興奮難耐,但是一聯想到自己通古筏下落不明的時候又有點莫名着急,甚至他總覺得通古筏一直在身邊。
“今晚?還去那裡做什麼?”
“趙氏宗祠裡廳靠東首起,縱數第八塊,橫數第三塊磚下面藏有東西”
“不會吧,你連那磚頭下面有什麼都知道???”
“我哪有那麼大的本事?是看守老人指點的”他哈哈一笑。
半個時辰期限快到時,看守老伯曾讓他隨自己過去東首角落裡,姬重陽一開始不明白他的用意,而當他走到那塊磚時,落腳之處居然發出不同聲音,隨後老伯一句沒頭沒腦的“沒事”他才知道這是提示,所以他纔會若有所思的“噢”了一聲,算是迴應看守老人。
姬重陽的幸運在於總能遇到貴人相助,于山窮水盡之處破繭而出……
此時那老兵在宗祠裡,也燒了一把香,喃喃道:“哎,罷了罷了,希望所託非人”隨後將香插入香爐裡,提起跟隨他多年的長戟,離了宗祠,在酒家邀了一葫蘆酒幾塊燒餅,一邊唱着渾曲一邊翻出了晉陽,酒葫蘆在長戟上擺盪,留下長影。
一個漆黑如墨的夜裡,還有什麼比偷東西更值得做的?
沒有!男人的好奇心永遠無法被滿足,就算此刻被窩裡躺着個絕色美女,手裡握着金錠,也大有人甘心離去,去追尋那竊玉摸寶的樂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