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始末全然搞清楚,姬重陽將故事冥想錄入姬姜的那塊通古筏中。
“想好沒有?如果你將通古筏的秘密再告訴我一些,我可以讓你慢點死,如果你有誠意脫離姬家,我甚至可以培養你,像你這樣的青年才俊,我都不忍心下手”
“謝謝,不過不用了”
死又何妨?
“可惜”凌鏢右手輕抖,寒刀出現在他掌中,一室的燭光都顫了幾顫。
一團殺氣包裹住刀尖,衝姬重陽無聲無息遞來,他閉上眼睛,等待死亡降臨。
將死一刻,他想到了很多人,多到讓他吃驚,他回想起宗主姬夏和文華的父親姬賢,他們會不會爲自己的死而傷心,想到了沃水上打漁的那個老人,此刻是不是用他的錢,買一艘大一點的船,收留一兩個孤兒,然後每天清晨爲他們做一碗鮮美的魚湯,就着熱餅美美吃下,再也不過困苦生活。
趙氏宗祠那名看守老伯,他還不知道叫什麼,如果不是他,自己永遠也無法得知趙氏如此多秘密,此恩實難報答。
丁四郎雖然一直在騙他,但是他還是無可厚非的喜歡這個人,如果不是敵對,他們定成爲莫逆之交,趙毋恤趙家宗主,是唯一一個與他智慧相當的人,趙國,也很可能是中原抵禦秦國虎狼的最後一道防線。
赤明澤是一個狂妄的人,但是他狂妄的有底氣,狂妄的有資本,她不屑於所謂絕世高手家財萬貫又或者權傾天下,她只喜歡孤傲的生活,難得她看得起自己,不遠千里與刺客組織作對。
虧欠良多的妹妹文華,如今在何方,是生是死……
最後,如墨般明亮黝黑的青絲出現在他腦中,香馨回頭對他笑,靜靜的對她說:“你不會拋棄我吧?”“怎麼會,只要馨兒一天不拋棄我,我就會一直帶着你”,他伸手去摸髮絲,那麼柔滑,那麼真實。
“只是,這傷口,怎麼一點都不疼”
睜開眼睛,幻想中的女人與現實重合,青絲是真的,他摸到的也是真的,香馨真的站在他面前。
凌鏢放脫寒刀,他瞪大了瞎掉的眼睛。
“馨兒,你爲何要這麼多,你不欠他什麼”凌鏢手停在半空發抖,都得越來越頻繁。
“我確實不欠他什麼,我只欠他一個約定”她撐起最後微笑,感覺呼吸越來越不暢,奇妙的是碗大的傷口竟然不疼,反而有一點清涼,就好像三伏天沐浴在冰水中一樣。
這次寒刀,插在了香馨胸口,千鈞一髮的時刻,她撲到姬重陽胸前擋下閻王一刀,凌鏢不知她是如何出現並擋在姬重陽身前,只知道誰也救不了她了,就算赤明澤出現也不能,就算通古筏也不能。
血沒有滲出來,因爲被寒刀刺中的血肉,會立即結成冰,凌鏢的刀貫穿她的心肺,傷口周圍出現冰碴
“誰讓你幫我擋的!!”姬重陽托住她倒下的雙臂,心頭似一把重錘敲擊,每當敲擊時,心中的酸水便多流出來幾分,每一口呼吸都變得十分困難。
“嘔~~”他乾嘔,幾乎要將心吐出來,即使這樣,也不放鬆抱着她的手。
“你曾說過,帶我遠走高飛,帶我尋一片淨土,建一座小屋,生幾個孩子,你還記得麼”她已經很虛弱,虛弱的幾乎連眼睛都不能睜開,生命正在流逝,姬重陽知道這次即便用通古筏的力量也無法挽救回她的生命。
“有!!有!!!我說話算話,你也不能食言……我還說過一輩子留你在身邊,因爲你知道了秘密,你給我醒來……”
……
他抓起香馨的小手,十指交叉,雙掌相握,對面早已經沒有了溫度,她的心被凍僵,碎成了一片一片,馨兒,那個清淡如蓮,純淨如水晶的馨兒,再也無法出現在他的生命中……
“啊!!!!!啊!!!!”
他怒吼,他怒號,他哀婉,他捶打自己,恨不得與她同去……
但無論他怎麼做,香馨也不會再回來,地上躺的,不過一具冰冷屍體而已。
凌鏢跌落一旁,再也站不住,葉香馨是他最愛的徒弟,他親手結果了自己徒弟的生命,親手將那柄刀嵌入她的心臟。
一隻手攀上了他的後背,掌心力道重吐,他倒在了地上,不能動彈。
赤明澤正驚訝於爲何凌鏢沒有抵禦,轉頭看到這一幕,急忙放下他奔過來,抓起香馨的手腕。
脈搏全無,心跳停止,她已經去了……
“重陽”赤明澤輕輕放下葉香馨的手腕,有點擔心姬重陽,因爲他一直就沒有動過,一直抱着葉香馨的屍身。
“重陽!!!重陽!!”
“馨兒沒死~~~馨兒沒死~~~馨兒沒死~~~”他一直重複這句話,手也不曾離開半分,脣貼近髮絲,輕吻呢喃,這一幕,像極了晉陽城郊。
“哈哈~~哈哈”凌鏢眼角第一次浸出幾點淚水,他將膿血吞進肚子,翻身仰面朝天大笑,笑着笑着就哭了起來。
“十九年前,我接手組織,香馨是那個時候被我撿回來的,在一個農家門口,那農家人聽見嬰兒啼哭也無動於衷,我心下不忍,所以把她抱回組織,這一過就是十九年,沒想到我會跟我抱回來的孤兒一起死,也好,黃泉路上做個伴”
爲什麼是黃泉路上?因爲他們都是惡人,滿手沾滿鮮血的惡人,惡人哪裡有權力登極樂?
赤明澤身體輕抖,抱腿坐在這個迅速衰老的惡人身邊,兩隻眼睛緊緊盯着他:“山峰上,我曾和你說過,我們兩人中有一個快死時,我都會告訴你我是誰,現在你輸了,還想聽些什麼麼?”
“想,你說吧”他一輩子最大的疑問就是爲什麼有除了姬家外這麼個大敵。
“其實你心中應該早有猜測,當年除了你和姬姜前輩,還有一個人也看過那副羊皮,除了你們兩人,也還有一人知道這裡”
“白玉?是白玉?不對,我看着白玉跳下城牆”
“沒錯,你猜得沒錯!”
“那你”
“我是她女兒”
瞎眼老者突然間醒悟過來,更有些難以置信,秘室中燭光四處搖曳,他的心裡也同那燭光一樣紛亂難理。
“白……”
“我是你女兒,但是我一點也不想做你女兒,你還不懂麼?”赤明澤厲聲道,站起身。
赤明澤並不是赤明澤,而是凌明澤,她也是凌鏢與白玉的女兒!!
“我母親跳河後,發現自己沒能立即就死,她心胸開闊,就如同所有經歷過死亡的人都不願意再尋死一樣,既然天不讓她死,她就不要死,於是掙扎獲救,沒想到在半個月後,發現自己有了身孕”
“她既不敢找姬姜,更不敢讓你尋到,你可曾想過一個女人獨自帶着小孩有多麼困難麼?”
……
凌鏢沉默,他追悔莫及。
“不過這都是過去的事了,母親葬在一個美麗的地方,我會把姬姜前輩和她葬在一起”
凌鏢愣在哪裡,不知心中是該高興還是悲傷,高興的是他終於有後,悲傷的是這個唯一的女兒,幾乎不想認他這個父親。
“我……”凌鏢還想說些什麼。
“出來!”姬重陽怒吼,滿眼通紅,死死抱住葉香馨。
“重陽,你這是……”赤明澤皺眉,難道他瘋了?
“出來!”又喊了一遍。
“哎……”角落發出一股嘆息,這一聲嘆息來的太沉太沉,以至於赤明澤和凌鏢都難以自持,跟着聲音的主人一起難過起來。
“哎……重陽,你要知道,情字一物最是傷人,我要你出來,也是……”這聲音輕柔的令人窒息,緩緩從姬姜屍身所在地飄出來,然後就是一雙鞋,鞋面上繡着一對鴛鴦,針腳繁密,春閨中的少女最喜歡繡這樣的鞋給情郎,藉此表達她們嬌羞的愛意,催促他們儘快來娶自己過門。
女子走出石室,頓時石室中的珠寶美玉光彩暗淡了下來,就連掛在牆上的畫中美人都好似要掩住自己的臉,走出來的這個少婦絕代風華,抿起來的雙脣如紅魚兩相火,臉如碧月肌如脂,眸似珍珠,發射出動人心魄的光芒,她身穿一件美輪美奐的錦緞紫袍,美豔氣息渾然天成,只不過眼神中透出無數疲憊,讓人不忍多視。
“別再說了”
“重陽,我早就告訴過你,同歸煙這種東西不要再用,害人害己”
美豔少婦一揮手,空氣中頓時像少了什麼一樣。
“同歸煙,雖然對高手比對普通人威力大得多,但是毒煙畢竟是毒煙,你一心求死麼”美婦人撇了眼姬重陽,不緊不慢的說,凌鏢突然反應過來,爲什麼自己對於葉香馨上來一點知覺都沒有,原來自己早已經上了姬重陽的道,埋下毒根。
赤明澤更是大驚,武功到了他這種程度的人,就算數十米之外銀針掉落的聲音都可以聽得很清楚,但是這少婦自從現身,說話,揮袖,無不飄渺如雲,她一點也沒感覺,她到底是誰?是鬼還是仙子?
“她是姬夏,我的姑姑,姬家宗主”姬重陽好像聽見了赤明澤心中所想。
“既然知道我是你長輩,爲何這麼對我說話?”
“你明明救得了馨兒,爲何見死不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