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根強健的琴絃在青衣人指下流暢地舞動着,而綿長悠遠的蕭音則是緊緊將空靈的琴音纏繞,美妙絕倫地諧蕩在大殿上空,讓人靜氣平息,胸明意敞。
殿內之人或低頭品茗,或舉杯飲釀,或閉眼冥聽,已然將之前被北寒舞女撩起的悸動穩穩摁下!
李眠兒除了用耳聆聽殿央二人所奏之曲外,還不住拿眼睛觀察他二人的面目神情。
她驚訝地發現他二人除了身材、髯發相似,便是面上的容止也竟無二致,彼此神識相通,情感交融。
是了,若不然,他二人斷不能做出如此渾然天成的合奏。
李眠兒稍稍偏頭,覺着二人不似宮中的樂官,卻更像一對長年隱居世外的知音。
如此一想,她不由生出一股由然而敬想要攀識的**。這個還是待晚宴結束之後再說吧!
在她的戀戀不捨中,琴蕭合奏漸近尾聲。曲終之時,北寒十一王子拓拔意再次朗聲叫好:“好琴!好蕭!好曲!好調!皇上,不知這二位樂師的尊姓大名!”
“哈哈!哦——”皇上聞樂之後,也是十分愉悅,聽拓拔意問詢,不禁接着笑兩聲,“能被拓拔王了賞識肯定,也是他二人的造化!他們啊,並非隸屬於皇宮大內,卻是來自我們大梁民間的樂師!”
“哦?”拓拔意很意外,“大梁朝果然處處臥虎藏龍啊!”
“哈哈!管琴、冷蕭,你們二人上前,見過北寒王子!”
管琴、冷蕭聽令,放下手中樂器,躬身朝前走了兩步,一齊給拓拔意問安。
管琴、冷蕭,這麼巧。二人名字各含一個“琴”字一個“蕭”字,許是藝成之後再取的吧!李眠兒暗自忖道。
“拓拔王子,似乎對琴蕭甚有研究?”一直未出聲的彭皇后,突然笑容滿面地問詢起拓拔意。
拓拔意聽皇后親自問起,恭敬地站起身,拱手答道:“皇后娘娘明鑑,小王自幼習過幾年琴,至成年後便有些荒廢了,今日有幸聞得如此絕妙佳音,實在不虛此宴哪!”
“哦?呵呵——”彭皇后掩嘴而笑。“管琴的琴技確然爐火純青,不過在指法技巧上,依本宮拙見。尚還有繼續深造的餘地!”
彭皇后此話一落,殿內衆人多感詫異,一來皇后娘娘雖也通得琴法,但是同管琴相比,那是天壤之別。她沒有理由如此評判;二來人家皇上和拓拔王子都拍手叫好了,你模插這一槓算得什麼?
李眠兒亦是同感,覺得彭皇后這話實在有些班門弄斧。
拓拔意聽了彭皇后這話,一時也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覷一眼皇上後,不知是點頭好還是搖頭好。只好一個勁地微笑恭聽!
上頭彭皇后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不急不緩地繼續道:“既然拓拔王子對大梁的琴風琴法如此感興趣,本宮想着乾脆讓您一次過個癮!所謂‘江山代有人才出’。管琴、冷蕭,你二人不妨跟着仔細評品看!”
話到這裡,彭皇后的用心已然明瞭。
長公主的脊背頓時僵硬,而楚王、陳王、王錫蘭、李青梧等人也控制不住,紛紛將視線掃向李眠兒這一處。
而李眠兒只一徑地頷首低眉。餘者看不清她臉上的神情,更看不見她眼中的眸光。
“是嗎?那小王就謝皇后娘娘的良苦用心了!”拓拔意依稀覺出彭皇后此舉的突兀。但是客隨主便,一場晚宴而已,對於彭皇后的心思他用不着也不需花費心思去揣究。
李眠兒廣袖裡的雙手緊緊握成拳,彭皇后的行動突如其來,她壓根沒有料到,此時,根本半點招架抵禦之力都沒有,想躲想逃已爲之晚矣!
早知有此一劫,下午的時候就應該想法躺牀上,不來赴這場晚宴!
可她又轉念一想,若這局的背後是彭皇后在親自推波助瀾,那麼即便自己逃得過今晚,那明晚後晚呢?拓拔意在大梁又不是一天兩天就會離開的!
李眠兒懊惱不已,奮恨不已,她早該料到,彭皇后今晚要自己出席定有預謀!
說不定邊管琴、冷蕭的出場都是在她的謀劃之中,藉此引出自己出場!
彭皇后這是明顯地打算使出一招美人計,試圖讓拓拔意注意到自己的美色,然後誘使他應下同自己的合親之事!
李眠兒一直低垂着頭,好在,她今日特意讓疏影給她梳了一個留有厚厚斜劉海的髻花,此時也能幫着遮卻幾分額下風光。
“煙熙郡主——”彭皇后笑容依舊,臉上滿是慈愛。
聞喚,李眠兒自然不敢遲疑,起身對着上頭福身一禮,口中應聲在。
“煙兒,來——你到殿央來,給拓拔王子使出你的絕活,盡一盡地主之宜,也好叫管琴、冷蕭評上一評!”彭皇后對着仍舊兀自低着頭的李眠兒招招手,動作親暱,看上去十分地友好。
彭皇后一聲溫柔的“煙兒”,令李眠兒幾乎錯生出一種幻覺,讓她立時想到了還身在國公府的孃親!
想到孃親,李眠兒極力忍住,不讓自己鼻酸!
她實在困惑,究竟自己礙着了彭皇后什麼了,何以她要這般置自己於此境地。
此刻,李眠兒真是恨不能爽快地擡起頭,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告訴這位頂着一國之母的彭皇后,夠了!夠了!自己對她的楚王兒子根本沒有半點企圖!自己對這個皇宮不過暫住而已,根本也沒有半點稀罕!
可是,她能做的,不過是在心裡吶喊幾句罷了!
眼下,她正一步一步朝殿央行去,管琴聽了皇后的話後,沒有收掉琴,最後見皇后口所提的那位高人,竟然是這麼年輕的郡主,實在掩不住吃驚。
就在李眠兒踏入過道中,即將來到殿中央時。一道一合時宜的吟喃響起:“又是聽琴!實在不好玩!還是喝酒過癮啊!”
陳王端起酒杯,直起上半身,側過臉對着楚王敬道:“三皇兄,你的酒飲足了沒有?沒有的話,咱們乾了這一杯!”
出乎衆人意料,以往實大體重場合,端莊穩重的楚王,破天荒地沒有小聲制止陳王的出格,反倒舉杯附和:“皇弟一向酒量過人,這點酒自然不夠你塞牙縫的。皇兄先陪你飲了這一杯!”
他二人聲音雖不甚響亮,不過因二人離拓拔意捱得很近,是以。拓拔意的目光被他們二人吸引住了。
對於大梁的局勢,拓拔意又不是蠢的,早在北寒時,已探聽得七七八八。
而此時,他的身旁坐着的是大梁目今最年長的二位皇子。他們二人都是不久將來的儲君人選,儘管三皇子實力足夠穩操勝券,但是世事難料!
見到拓拔意覷向自己這邊,陳王劍眉一擡,勾起嘴角,轉過身子。面向拓拔意:“三皇兄,你不知道,拓拔兄的酒量不但不在我之下。甚至多半遠超於我!拓拔兄——我說的是也不是?”
陳王沒有自稱“本王”,也沒有叫拓拔意“拓拔王子”,而是直接同拓拔意稱兄道弟起來。
拓拔意看來是當真好酒量,晚宴至今不過四巡酒左右,宴上的酒杯又都是袖珍型的。的確不夠他塞牙縫的。
不過,此行來大梁。他身肩重任,絕對不能放開肚量狂飲,免得耽誤大事,眼見陳王拋來酒量的話題,他自然是要隱藏實力的:“不敢不敢!陳王過獎了!小王雖有點兒酒量,不過稱不得海量!實在有限!”
“好!既然有點兒酒量,那就照有點兒酒量來喝!拓拔兄,這一杯——敬你!”陳王自顧自地同拓拔意攀起酒來,完全無視堂上彭皇后漸漸發冷的臉色。
拓拔意暗裡覺着眼前這位四皇子的個性爽快不羈得狠,倒有點北寒漢子的意思,遂而端起酒杯,朝着陳王端了端,然後一飲而盡。
從來以爲陳王那大逆邪氣的聲音令人生厭,不想今日那聲音竟如天籟一般,李眠兒趁着陳王同拓拔意寒暄的空當,稍稍加快步子,走到琴桌後面。
坐下之前,她快速掃了眼坐在第一排的長公主還有武郡王旁邊的武王妃。
不管如何,今晚,她們這二人是真心真心地站在自己這邊的!
還有另一邊的楚王、陳王、王錫蘭、李青梧等人也是一樣,他們的眼神一樣帶着關切。
突然間,李眠兒的心靜下來了,因爲她不是孤立無援的,她不是一個在戰鬥!
現在的大殿分兩處景緻,一處就是李眠兒這裡,多數人關注着她和她指下的琴;還有一處則是陳王同拓拔意二人,陳王肆無忌憚的聲間夾雜着拓拔意謙遜應對的聲音,同樣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李眠兒調了調息,對於接下來的表現,她必須掌握好尺度,既要在大家面前展現出彭皇后所說的那些指法技巧,還要不着痕跡地隱去實力,儘量不去引起拓拔意的刮目相看。
就在李眠兒出指撥動琴絃時,陳王站起身子,拉起身旁的楚王,搖搖晃晃走到拓拔意的身前,拓拔意還沒來得及看向殿央的李眠兒,便匆忙地起身迎住楚王和陳王。
“拓拔兄,我們不要管那什麼琴啊蕭的,今晚,我們只喝酒!”陳王拉着拓拔意,口裡說着似醉非醉的話。
彭皇后臉色已然鐵青,眼睛時不時地給楚王遞眼色,可是楚王的眼神一徑地飄忽不定,說不準他到底有沒有接到彭皇后的暗示。
眼瞅着,陳王有意無意地破壞她的計劃,彭皇后幾次想出口提醒,可見皇上對於陳王的行爲視而不見的樣子,只得縮回舌頭,不敢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