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琛作爲大梁朝今日的太師,這場宴席自是要參與。如今他身份尊貴本就異常,又得皇上聖寵,官運堪稱如日中天。從他所下榻的桌几在殿中的排位即可見一斑。
這頓宴席,相較其他人,他更有資格尊享,因着此次出征的主將人選勃朗,正是他當日親自所推薦的。因而今日的酒他必不得少喝。這不宴才至中場,酒已過多巡,李琛自是逃不了多吃不少杯。單勃朗和他那一羣手下將士就夠他應付地手忙腳亂了,左一個右一個地過來敬酒,雖每次李琛並不幹得一滴不剩,但這般下來,早有些醺醺然。
此時聽說有舞隊上殿表演,李琛暗道一聲好,巴不得舞伎們早些上場,分散勃朗他們的注意力,好讓他藉此多作一陣歇息。
待前前後後幾百號舞伎,舞了不知多少曲後,李琛的眼睛才終於變得清明,待最後一曲《採蓮舞》表演時,他的酒也醒了個十成。
這一曲完畢,宴也該接近尾聲了。李琛暗自道。
他端着酒杯,狀似饒有興趣地看着兩列仙姿綽約的舞女在大殿中央搖曳,只是他的注意力在腦子清醒後,便一直跟在殿中央那張龍椅上。
忽的,李琛原本來回飄移的眼神頓住了,頓於一個立於他前方正和着曲拍舞動長袖的舞伎身上。這個舞伎甚是膽大啊,如此場合竟還敢走神,真是相當不投入啊,嫌活得長了麼!看着看着,李琛便由看變盯,他倒是很有耐心地等着這舞伎突然漏個拍子錯個步什麼的,不過很不巧,人家從頭到尾都跳得一絲不亂、一拍不錯。這舞功,這定力……不過對此李琛並未做多關注。
在舞曲結束時,李琛已收回了注意力,皇上該賜賞了。這回《採蓮舞》的班首回頭可有的操勞咯!果然,皇上很爽快地將這一十二人賜予宴上的有功之臣了!只怕李班奴內心正心疼着了,宴後必得一番折騰,重新擇徒,重新授藝,這些都不是一時半會能成的,想必近日也不會再有類似的宴饗之樂了。只是這教坊內總是免不了新一輪的明爭暗鬥。
李琛這麼隨意一嘀咕,眼簾無意掃過正立於殿內等待夫主們的舞伎時,不免覷了眼身前正側對自己的,剛那個獻藝時還敢走神的丫頭,嘿,這回看她倒是顯出緊張兮兮,魂不附體的樣子來,全不似方纔那副心不在焉的神色。這卻是爲何來,其她女子皆是欲語還羞又翹首以盼,暗猜自己的良人會是哪般模樣,獨她像是等着赴刑一般。
待看她如坐鍼氈愈發不得自抑時,李琛似是明瞭,卻也不打算做什麼,忽見她身子即要失衡,一時覺得如果便就此丟了小命也怪可惜的,遂連忙將其扯至身邊,如此一來,她自今晚起就是他的人了。李琛自己也是一愣,怎地這手突地不受腦袋指使了?有些無奈,索性好好品一品手中杯盞裡這占城國新貢的酒。
於是蕊娘側頭看過去時,就是李太師一副醉心於杯中美酒、事事不關己的神態,彷彿將才扯過自己的並不是他本人,而是另有其人。不禁撇了撇嘴,繼續神遊去了。只是她的小動作恰好落入李琛的余光中,多少年來一直穩重規律的心跳,在那一刻,有那麼一拍的漏止。當下李琛便轉過臉來對着小丫頭問道:“你什麼名兒?”
蕊娘當時一愣,看着這位身穿絳紫色曲領大袖公服的太師大人,心裡並無排斥,答道:“穆蕊兒!”
這是他們當天晚上唯一的一段對話,包括蕊娘跟着回了太師府之後的那整個夜晚……
之後的日子如夢如幻,如影如跡,蕊娘只隱隱地覺着自己應該高興,因爲她竟然懷孕了,因爲她終於有了屬於自己的孩兒了……是的,她自己的孩子!在這個世上,她再不是孤身一人了,至此生命有了寄託,不再漫無邊際;,生活也有了希望,不再虛無縹緲。
“孩子!孩子呢!我的孩子呢!”一直昏迷不醒的蕊娘突然驚醒過來,嘴裡還一直嚷着要孩子。在一旁擔心不已的吳媽和翠靈見蕊娘醒了過來,鬆了一口氣,將眠兒遞給蕊娘。
蕊娘劈手抱過仍舊小小的皺皺的乖女兒,叫她眠兒,是因爲這小不點兒只一出世時“哇哇哇”地叫了那麼幾聲,之後便只會在餓的時候才哭鬧,其餘時間都是閉着眼安靜地睡覺,倒把兩隻大眼睛養的烏溜溜的,此時陡然一睜開來顯得特別有神,引得吳媽和翠靈一陣讚歎。
看着女兒,蕊孃的心柔軟地只差滴出水來。李班首說的沒錯,有了自己的孩子,這一輩子纔算沒白來這世上走一遭。爲了她,什麼都值得了!
吳媽的眼睛還粘在小眠兒臉上,嘴裡說道:“小姐,剛李管事拿了不少燕窩、人蔘、當歸、芍藥什麼的補品藥材,你這身子虧虛得厲害,再不好好補補,恐留下病根子。現在外面竈上給燉了當歸生薑羊肉湯,剛府裡的郎中給你瞧了脈,說你這陣子腹中寒疝虛勞不足,吃這個湯可緩解。還有呢,郎中還吩咐要給你準備竹葉湯,治產後中風發熱的。小姐,你可得注意身子,這坐月子要講究得狠,要不然以後有的苦頭吃了。”
“是啊,小姐,這個竹葉湯,我開始還以爲就用什麼竹葉來,心想那能補什麼啊,再一瞧郎中給配的藥方,這竹葉只佔了一小把,其他呢,還有葛根三兩,防風啊、桔梗、桂枝、人蔘啊、甘草啊各一兩,然後還有附子啊、大棗啊、生薑啊,哎喲,材料可多了!”翠靈爲了轉移蕊孃的注意力,盡挑些無聊的、輕鬆的的字眼擺上來說,說的時候還輔以搖頭晃腦,蕊娘看了眉頭果然鬆開了不少。
這蕊娘醒來時已近日暮,李青梧已經領了送殯隊伍歸了府,只是手中捧了份沉澱澱的物事——聖旨。就在他處理完蕊娘和孫夫人的事後,匆匆追出府去,剛至送殯隊前時,皇上的聖旨到了,“奉天承運,皇帝昭曰:太師李琛,身在高堂,心繫黎民,事必躬親,忠心耿耿,鞠躬盡瘁,積勞成疾,死而後已!特此追封‘溫國公’!又,溫國公長子李青梧,天授神奇,胸馬鬥宿,有其父遺風,特賜觀文殿大學士,出入侍從,以備顧問!欽此!”
雖然之前已經料到,皇上會給父親封諡,但未想到會如此大張旗鼓,直接下旨追封“溫國公”,還御賜了“溫國公府”,連門匾額都一併賜下了。更沒想到的是,皇上還賜了自己翰林院侍讀的身份,如此資望極高的銜稱,李青梧委實驚得不輕。
當然他並未因這突降的殊榮而昏了智氣,這李青梧之所以享譽京都,不單單是他該博三教九流,貫串諸子百家,胸中書富五車,筆下句高千古,更多的是在於他從來不恃才傲物,善自省自勵,理智不同於常人。說其有乃父遺風,當真不虛,可見李琛教子有方。
此刻便是如此,若是這事擱一般貴公子身上,怕是這時候只顧着激動萬分,哪有思想還作他想。而李青梧實是第一品神清氣清的人物,自接了聖旨,他就開始琢磨,這官家的旨意只是感懷父親?難不成是爲了收服自己,自己這能耐……?官家對於我胸中的玄他又看透了幾成?父親這一逝,官家就這麼急於尋就接班人?還是父親近段時間有什麼私攬的任務急自己去繼承?翰林院侍讀?雖然無職守,無典掌,卻是非常人可充任的,官家果然對自己夠信寵!
這位官家登基五年多以來,肅清了身邊不少原是太祖皇帝在位時積勢起來的官員,同時也在悄無聲息地不斷培植自己的勢力,漸漸已經能夠掌控全局了。顯然,李青梧此時已然被當作被培植的候選人而入列排隊了,只等皇上一句話。
李青梧揉搓着太陽穴在這邊條分縷析,太師府上下卻因爲這道聖旨而將原本籠罩闔府的陰霾吹散了不少。鍾夫人在府內新設的祠堂內,一時爲老爺扼腕,一時又爲兒子欣慰,再一時又嘆老爺後繼有人!終不免長吁短嘆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