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門外,衛親王兵臨城下,雙方交戰已有半月,衛親王打着清君側、攘外戚的名義要求涼國公世子姜明宣交出太皇太后一族。
婦孺皆知,衛親王的繼室寧王妃是太皇太后的親妹妹,而寧王妃莫名其妙死在太皇太后宮裡,其子孟長城九死一生逃出皇宮。
衛親王順勢揭竿而起,公然打着漂亮的口號造反。
姜太后格外開恩,准許手下第一軍師兼太保霍元琪領家人入宮避難,霍太保之妻乃姜太后的嫡長姐姜明月,亦是涼國公府嫡女。
霍太保位比丞相。
皇宮中風聲鶴唳,姜明月跟侍衛對峙,眼中淚光閃爍,出口的話卻冷得像冰渣:“你們再不讓開,耽誤我女兒的病情,霍太保定會讓你們屍骨無存!”
侍衛紋絲不動,一字一頓,擲地有聲地冷冰冰道:“太后有令,皇宮戒嚴,任何人不可隨意走動!”
霍玉真強忍着沒哭,氣若游絲道:“娘,我疼,你陪着我好不好?你過來拉着我的手,我就不疼了。娘,你來,別讓他們傷了你。”
“玉真!”姜明月眼眶裡懸着的淚花撲簌簌掉落,轉身一手握住炕上女兒的手,一手撫摸她柔軟的髮絲,凝視着霍玉真因中毒而漸漸醬紫的臉色,啜泣道,“娘沒用,是娘大意,沒想到如今的形勢下,竟還有人顧得上看我們娘倆不順眼……”
前兩天霍元琪言道京城隨時會被攻破,爲安全起見,把她和霍玉真送進宮來。姜明月本不答應,但霍玉真得到會時常見到爹爹的承諾,軟語哀求。她想着形勢嚴峻,朝廷要重用霍元琪,姜太后必定會以大局爲重,不會動她,沒想到……
沒想到姜太后姜明珠竟然真的在她們進宮的第三天就下毒暗害!
姜明月恨不得時光倒流,讓她替霍玉真吃了那碗有毒的燕窩羹。
霍玉真明亮精神的眼神逐漸變得黯淡,她眼角終是滑落一滴眼淚,眼中閃過對死亡的恐懼,舉起孃親的手按在自己冰涼的臉上,虛弱地望着門口的方向:“娘,我冷……爹爹說好來看我,他總是食言……不,我再也不期待爹爹來看望我,我只要娘,娘,別跟爹爹生氣,我不疼,不要報仇好不好……娘曾對我說,太婆死後化作天上的星星,我也會化作星星對不對?我會看着娘好好過日子……來世,我還要做孃的孩子,讓我來保護娘……親……”
霍玉真的手緩慢鬆開,露出掌心一朵紅色的蓮花胎記。
她收回望着門口的目光,溫柔注視着姜明月,然後,慢慢合上雙眼,嘴角帶着一絲笑。
姜明月像是木偶一般愣住,擦去霍玉真眼角的淚痕,哆嗦着蒼白的脣,語無倫次道:“玉真,玉真,我的玉真,我的女兒,你不要睡,再陪我說說話……啊”
“太太,姑娘她……”去傳太醫的丫鬟白芷回來覆命,姜明月抱着霍玉真哭泣,嚇了一跳,繼而跟着抹起眼淚。
姜明月恍惚擡頭,目無焦距。
白芷連忙哽咽着回稟道:“太太,太醫署的人說太醫們都去救治傷兵了,唯有兩名太醫在太后的沉香宮,奴婢轉而去沉香宮,宮女姐姐們說太后已入睡,不予通傳,奴婢便只能回來了。”
姜明月冰冷着臉,氣勢凌人地走到白芷面前,“啪”地扇了白芷一巴掌。
白芷捂住臉,恐懼地盯着姜明月,跪下道:“奴婢辦事不力,求太太責罰!”
姜明月二話不說,反手又給她一巴掌,如果她有那個力氣,真想一巴掌就打死白芷。
白芷索性仰起臉叫道:“奴婢耽誤救治大姑娘,太太打死奴婢出氣罷,奴婢毫無怨言!”
姜明月奪走白芷手中的令牌,冷笑道:“你若真的毫無怨言,又豈會在此叫囂!從華清殿到太醫院,再從太醫院到沉香宮,最後從沉香宮回來,區區小半個時辰的路程,你硬是走了兩個時辰!說,你到底是誰的人?”
白芷梗着脖子哭道:“太太在氣頭上,奴婢不敢辯解,請太太冷靜想一想,大殿門口的侍衛尚且爲難太太,何況是奴婢呢?”
姜明月見白芷還在攀扯,索性抄起桌上霍玉真吃剩下的燕窩羹,掐着白芷的下巴灌入她口中。
白芷嚇得面無人色,掐着喉嚨要吐出來。
姜明月恨紅了眼,若非相信白芷,讓白芷拿走令牌,她也不會被侍衛攔在華清殿束手無策,眼睜睜看着霍玉真嚥氣。
這麼懂事的孩子,這世上爲什麼就是有人跟個孩子過不去?
“你還不說實話!再跟我饒舌,我讓你沒法子出去找解藥!”姜明月狠狠將白芷摜在地上,聲音淒厲。
白芷這才怕了,匍匐在地哭道:“太太饒命,是太后吩咐奴婢不許爲姑娘請太醫。”
姜明月瘋狂大笑三聲:“果然是姜明珠!姜明珠,我跟你不同戴天!”
姜明月猛地打碎梅瓶,撿起一塊瓷片抵在白芷脖子上,拿出令牌讓侍衛放行去沉香殿。
她手上的血灑了一路。
姜明月踢開沉香殿的大門,裡面的情景卻讓她釘在原地,她看到了什麼?她看到女兒玉真心心念唸的爹爹霍元琪正跟姜明珠在地毯上翻滾,兩人赤着白花花的身子,令人作嘔的味道瞬間從殿門傳出來。
難怪外面沒有侍衛阻攔。
她俯身嘔吐,聽見姜明珠厲喝喊叫侍衛抓住她,瞥見霍元琪慌慌張張地穿袍服,又看見姜明珠漫不經心地將外衣披在身上,就那麼當着衆多男人的面赤腳走到她面前,臉上是譏諷的笑。
姜明月手一動,白芷驚叫,向姜明珠求饒要解藥,姜明月當做白芷的叫聲是狗吠,直直盯着狼狽的霍元琪,嘴裡的話不受控制地流瀉出來:“夫君,我們的真姐兒死了,就在剛剛,她中了姜明珠的毒。白芷可以作證,我把證人給你帶來了。”
她用瓷片在白芷脖子上狠狠一劃,白芷尖叫,竹筒倒豆子似的說明前因後果。
姜明月盯着霍元琪每一個細微的表情,霍元琪擰眉回望她。
姜明珠忽然看向姜明月身後道:“哥哥,你來了?”
是姜明宣來了,姜明珠一母同胞的哥哥,都是王姨娘那個賤婢生的孽種。
姜明月眼珠一動未動。
姜明宣揮手,侍衛退下。
霍元琪尷尬的神色驀然間就變得理直氣壯,姜明珠小鳥依人地靠在他身上,巧笑嫣然:“玉真麼,哀家以爲她早兩個時辰就該死了,怎麼現在才死?果然是賤人賤命。元琪,你可不許難過,你說過玉真是個錯誤,如今老天爺糾正了這個錯誤,收她回去,是她的命!咱們兒子可是皇帝呢,那個賤種哪裡配給皇帝當姐姐,呸,提到姐姐這個詞哀家就好生噁心呢。”
姜明月初時沒反應過來,等明白姜明珠的話後,渾身一震,不敢置信,求證似的望向霍元琪。
而霍元琪聞言似乎更有底氣了,閃爍的眼神恢復鎮定,別過眼。
姜明月恍然大悟,失神大笑:“原來如此,原來如此!你們兩個狗男女早就通姦了呀!”
世人皆道,霍元琪愛妻如命,從不納妾。姜明月因此在世家夫人面前很有體面,可世人哪裡知道,除了那夜霍元琪喝醉與她同牀,生下霍玉真,他們夫妻倆不過是貌合神離罷了。
卻原來,霍元琪早跟姜明珠暗通款曲,他不納妾,不碰她,是在給姜明月守身呢!
“住嘴!”霍元琪冷聲喝道。
姜明月淚珠滑落,原指望霍元琪會給霍玉真報仇,哪裡知道霍玉真在霍元琪生命裡只是個污點,怕是他求之不得讓霍玉真去死,好讓姜明珠得意!
姜明月從未愛過霍元琪這個虛僞的男人,卻不得不爲霍玉真問一句:“夫君,真姐兒死了,你可曾難過?可會去看她最後一眼,讓她安息?她直到死都還在惦念你,期望你能兌現一次承諾去看她。”
霍元琪眉間閃過一絲猶疑,姜明珠馬上看過來,他立馬決然道:“不過是個賠錢貨,哪有我兒子要緊。姜氏,十年來,你未曾爲我霍家生子,犯了七出之條,從今日起,你不再是我霍元琪的妻子,這是休書!”
他從懷中摸出一張紙,扔到姜明月腳下,姜明月一腳踩上休書,一手指着姜明珠又冷冷地問:“我只有最後一個問題,霍元琪,你騙真姐兒入這虎狼窩,是不是和這賤人商量好了,要害死她?”
姜明珠挑眉,嫵媚地撫上霍元琪的胸膛。
霍元琪硬了硬心,冷哼道:“是又怎樣?”
姜明月以前最恨父親涼國公和王姨娘,可如今她最恨的人是霍元琪!虎毒尚且不食子,這個狼心狗肺的死男人!
她猩紅着眼,握緊瓷片,上前一步,狠狠地扎向霍元琪的脖子。
斜刺裡揮來一把劍,姜明月看見自己的胳膊飛向半空中,接着是另一條胳膊,然後她的雙腿依次與身體分離,閉上眼的時候她只看見漫天的血色,瞥見霍元琪厭惡地皺眉,聽見姜明珠嬌媚的咯咯笑。
一路走來,她真的累了,玉真,對不起,孃親沒有力氣爲你報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