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鎮硝煙四起,百姓們正驚恐地到處逃竄,伊舍人一路放火見者必殺,連小孩子和跑不動的老人也不放過,有的甚至下了馬將女子按在地上強行施暴。我慌忙穿過擁擠的長街,髮絲也在途中被扯得散亂,不時有鮮血濺到我的衣裙。
此刻我只有一個想法,就是去尉遲府救人。不知道來不來得及,但願婆婆他們都沒事。儘管已經跑得快要喘不過氣來,小腿也酸脹得很,但我還是逼着自己不要停。
思憶樓在城南,尉遲府在城北,屠城是從城北開始的。我越往前人越稀少,街上只有成堆的屍體,兩旁的民居正往外冒着滾滾黑煙,放眼望去盡是被掃蕩後的悽慘蕭條。好不容易看到了尉遲府,我忙停了下來,霎時小腿竟像被灌了鉛般沉重地邁不開步子。
硃紅色的大門毫不遮掩地開着,透過去往裡看,已是滿地狼藉,家丁和丫鬟的屍體四處橫陳,空氣裡滿滿都是血腥的味道。我眼角溼潤起來,吃力地走了進去。直到正中央的祠堂,仍是沒見到一個活人。
正心灰意冷之際,突然傳來“咔噠”一聲,我好奇地在祠堂裡轉了一圈,細細打量着。供桌上的牌位已經倒得亂七八糟,我暗自不忍,便伸手想要扶正。
“月兒!”突然有人喚我,我不可置信地回過頭去,竟是尉遲晟!
眼淚驀地奪眶而出,我一時忘情衝了過去緊緊抱住他,“你沒事,你沒事真是太好了!”
我又喜不自禁地擡頭看他,他眼睛發紅佈滿了血絲,英俊的臉上還殘餘着淚痕,此刻也很是高興地望着我,只是隱隱中透着股悲慼的神色。
“婆婆呢?還有你爹,有沒有事?尉遲府裡還有多少人活着?”我忙問道。
他目光黯淡下去,哽咽半晌才顫聲道,“剛纔伊舍人一闖進來就開始殺人,我帶着來福躲進這裡,爹則跑去客房救你婆婆,只是你婆婆已經身受重傷,我爹也被砍了好幾刀。”
我的腦子“嗡”地一下炸開,瞬間不知所措,急得要命,“他們人呢?”
“你隨我來。”他拉着我,“旁邊有道隱門,我們就躲在那裡的,只是現在沒辦法出去,外面怎麼樣了?”
我心急如焚地搖搖頭,“情況很不好,伊舍人屠城,從這裡一直殺到了城南,我逃回來,他們找不到我,很有可能會再次掃蕩全城。”
他走到供桌旁邊,摸到一塊顏色稍淺的牆皮,用手敲了敲,立刻發出了清脆的聲音。他便將掌心覆上去,用力往下一按,隱門便凸凸地從牆面移出來,開了道暗口。
“這是隱門入口,出口就在祠堂門邊的紗簾後面。”我這才明白剛纔和上次我來祠堂找尉遲晟的時候,他爲什麼會突然出現在我身後。
暗口內側是一道幽長陰森的臺階石路,隱約可見昏黃的燭光。他拉着我進去,擡手將裡處的機關按下,隱門便又凸凸地合上了。
“走吧,小心點。”
我跟着他一步步踩得謹慎,“這裡是做什麼用的?”
“只是暫時的避難之所,一般的大戶人家都會有這種密室,聽說在帝都江南一帶,還會修建地道,如今剛好派上用場,讓我們委身於此了。”
走完石階,便見空曠密室,也不透風,即便點了燭火仍顯得有些陰森,婆婆正渾身是血地躺在尉
遲老爺懷裡,尉遲老爺亦是多處有傷,來福則跪在一旁抽泣着擦眼淚,見到尉遲晟忙爬起來,“少爺你回來了,沒出什麼事兒吧?”
“無事。月兒回來了。”尉遲晟答道。
“月小姐竟然回來了!”來福吃驚地看着我,又抽泣着對尉遲晟說,“可是少爺,這裡還不安全,下次再有什麼動靜就讓來福去查看吧。”
尉遲晟皺皺眉,“都到這種時候了還計較這些幹嘛,你又不會武功,出去還不是送死?”
來福感動得使勁擦了擦淚水,尉遲晟瞪他一眼,又對我道,“剛纔忘了問你,怎麼又回來了,之前不是說跟伊舍人走麼,伊舍人講你是他們的王妃……”
站在他身側的來福聞言驚得目瞪口呆,也不敢多嘴,而我正無聲立在原地,看着尉遲老爺失神地抱着婆婆,心不在焉地答道,“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若能逃過此劫我再告訴你。”
按耐不住擔憂,我緩緩走向尉遲老爺和婆婆,在他們面前蹲了下來。尉遲老爺仍是失魂落魄,目光呆滯,對我無動於衷。婆婆正躺在他懷裡面色慘白,氣若游絲。
“婆婆……婆婆你怎麼樣了?”我心裡一陣難過,哽咽問道。
她好似真的聽見了我聲音,費力地擡擡眼,目光渾濁地望向我。“月……”
我喜極而泣,忙使勁地點點頭,握住她的手,“是我是我,婆婆我是月兒,我回來了。”
尉遲老爺見婆婆轉醒,身體震了一下,突然有了神采,忙焦急地望向婆婆,“慧兒,你還好麼?我求求你不要死,千萬不要死,你再撐一會兒,我一定會想辦法救你出去的!”
站在不遠處的尉遲晟和來福見狀俱是一驚,而婆婆已經非常虛弱,眼半眯着,眸光分散,扯了扯嘴角斷斷續續道,“月……要好……”
我用力握住她的手,想是懂了她的意思,“婆婆你放心,我很好,你答應我,你也要好好的,我有辦法救你出去的!”
“衛……”然而婆婆並未回答我,只是吃力地移開視線,努力想要看清尉遲老爺。
“慧兒我在這,我在這,你想說什麼?”尉遲老爺忙迴應道。
“別……別怪……錦瑟……”婆婆說得太過用力,以至於脖子和額頭上青筋暴起,我見狀也忍不住擦了擦眼淚。
“我不怪我不怪,只要你別離開我,你說什麼我都答應你!”
婆婆終於緩緩微笑起來,放心地閉了眼,一顆晶瑩的淚珠滑過,卻再無半點聲息。尉遲老爺呆愣了片刻,不敢相信地搖了搖婆婆,“慧兒,慧兒!慧兒你別死!你不要離開我啊!慧兒!”
婆婆……死了?她真的……死了?
我這才反應過來,有些不能接受,也跟着哭喊,“婆婆!婆婆你醒醒啊!婆婆!”
尉遲晟見我情緒失控,忙把我拉開摁到他懷裡,“別看了。”
“不會的不會的!婆婆她不會死的!我好不容易趕回來看她,她爲什麼要走!”我在尉遲晟懷裡淚如雨下,大叫大鬧道。
尉遲晟緊緊抱着我,強忍住眼底的淚光,看我的眼神滿是心疼。
“百里師傅還說要給婆婆開方子治血咒的!婆婆怎麼都不等一等!”
正抱着婆婆痛不欲生的尉遲老爺聞言突然擡起頭
幽幽地看着我,聲音嘶啞,“你說什麼?百里師傅能治血咒?”
我邊哭邊答道,“血咒對常人沒什麼影響,婆婆不會武功,纔會到最近才發病,她這樣的程度百里師傅能治好的。可是……沒想到突然發生這麼多變故……”說到這我又覺得悲痛難忍,哽咽幾聲硬是說不下去了。
“錦瑟……錦瑟……”尉遲老爺喃喃道。
抱着我的尉遲晟和身旁的來福一臉不解,“錦瑟是誰?”
尉遲老爺落魄道,“是你孃的名字。”
尉遲晟霎時僵了僵,他苦苦追查的事實就要浮出水面了。
“你娘叫錦瑟,是黎國人。當年她深中一種喚爲血咒的陰陽異術,逃到這裡被我收留,她爲了報恩幫我剷除了家族其他幾個兄弟的勢力,最終讓我掌管了尉遲府。那時候我已年近四十,我曾發誓此生非慧兒不娶。”尉遲老爺說着還深情地望向懷裡的婆婆,替她抹了抹臉上的淚痕,“可是慧兒早已嫁人多年,俗話說不孝有三無後爲大,我沒辦法只好娶了錦瑟,生下了晟兒,這是我這輩子最後悔的事。”
尉遲晟臉色沉鬱,抱着我的一隻手暗暗發力,我不由有些擔心。
“不久慧兒的丈夫病死,她那還未及弱冠的兒子就被強行拉去充了兵,雖然她一直躲着我,但我仍然剋制不住自己對她的感情,也就越發沒把心思放在錦瑟身上。後來錦瑟常與我鬧得不快,直到有一日來了個美麗的女人,她說能治錦瑟的血咒,要錦瑟將那可怕的陰陽異術轉嫁到別人身上。錦瑟嫉妒成狂,沒想到她最後竟將血咒轉移給了慧兒,還告訴我只要解開世上最難的棋譜就能找到藏於祠堂的解藥,然後就和那個美麗的女人消失得無影無蹤。據說那女人來自玉訣,錦瑟也有別的身份,引得江湖一些門派對我尉遲府虎視眈眈,都想來一探究竟,我這才隱瞞了陳年舊事。”
他又看着婆婆安祥的遺容嘆氣道,“這十七年來我恨死了錦瑟,可是慧兒卻不怪她,甚至臨死前也叫我不要怪她。”
“都是你!你負了我娘!你竟然還敢恨她!”尉遲晟鬆開了抱我的手,指着尉遲老爺大聲呵斥,那柔和的臉龐因暴怒稍顯扭曲,眼神極爲猙獰。
來福被嚇得一動也不敢動,想要勸尉遲晟卻又手足無措。
我清了清嗓子,忙解釋道,“錦瑟的身份就是黎國最頂尖的陰陽教派琴郎閣的殺手,她是藥人,法力高強從小被血咒控制。解藥是一顆銀丹,就放在祠堂的供桌上,只有同樣中了血咒的百里師傅才能用幻術找出來,裡面還有一張字條,說是專門將解藥放在這裡等他來取,顯然錦瑟早已預知未來會有這麼一天。婆婆的血咒沒有生命危險,根本就用不到解藥。”
我對尉遲老爺這整整十七年的自我折磨和如今的慘狀唏噓不已,“錦瑟這麼做,只是爲了騙您,從沒有想過傷害其他人。尉遲老爺,您不該負了她,也不該因爲用情至深就連累了尉遲晟,他畢竟是您的親生兒子。”
尉遲老爺瞪大了眼睛,片刻好似逐漸恍悟,愧疚之餘暗自垂淚對婆婆的遺體道,“慧兒,原是我的錯,是我害了你們所有人啊……”
我只覺心痛難以平復,在這哀肅的氣氛中,突然想到服下的九冥散還未奏效,便要趁着所剩無幾的時間裡,盡力去保住剩下的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