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奴嬌盯着我遞過去的雪白香帕微微出神,我好笑地擡手在她眼前搖了搖,她很是膽怯地看了我一眼,將頭低得更低,不敢出聲,也不敢去接。
我主動執過她的手,把香帕塞入她手心,笑道,“拿着吧,本來就是你的東西。”她聞言緊緊捏住,似有話說,轉眼卻又咬着脣,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我疑惑道,“你有話,且放心說吧。”
她便輕輕點下頭,鼓起勇氣般對我福了福身,聲音卻是細若蚊蠅,“奴婢念奴嬌昨夜無意驚擾公子,如有冒犯之處,還望公子恕罪。”
我對她笑笑,“無妨,昨夜我在朝宗臺附近,見你月下獨舞,還以爲是月宮的仙子呢。只不知,你本是永樂宮的宮女,何故不穿宮裝,跑去了朝宗臺呢?”話剛說完,念奴嬌的眼神就黯了黯,這憂愁的絕色面容,令我驚歎不已。
她頓了頓,有些難以啓齒,“回公子的話,奴婢是因爲……因爲……”
“嗯?”
“奴婢是因爲……想着月夕夜宴……陛下可能會……”她說到這裡,便再也不肯繼續了。我已然明白,她是想要趁着陛下經過之時,以這般出塵的容貌舞姿邀寵。我不由看着她暗想,永樂宮的宮女說她做事糊塗,她卻還懂得避己鋒芒,偷偷跑去朝宗臺邀寵,恐怕是她故意藏拙,只是這些,已經犯了宮女的大忌。
“你……”我本打算問她是否想要得到陛下的寵幸,卻突然反應過來自己現在是男子身份,問她這些很是不妥,只好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
“奴婢懇請公子,不要將昨夜之事說出去。”她爲難對我道。
我點頭,“好,東西既已歸還,我便當作什麼都沒看到。”
她鬆了口氣,又對我福了福身,“多謝公子,公子沒什麼吩咐,奴婢就先行告退了。”
我擺擺手,她轉身走了幾步,忽而有些猶豫,停了停又回過身來,對我淺笑道,“靖嘉公子,請您相信,我念奴嬌並不是一心想着邀寵的人。”
她的氣質如此出衆,容貌也姣好,舞姿靈秀,舉止得體,還有副玲瓏心思,我也不會輕易相信,她是一心想邀寵的人。遂沒出聲,只溫柔地點點頭,她“撲哧”一聲笑了出來,眉眼間是難得的明媚,這才笑吟吟地快步走了。
念奴嬌……當真有趣……她會是下一個令整座皇城都注目不已的人麼?
我也轉身準備離開永樂宮,卻見牆角處一抹白影稍縱即逝,那白影,正是宮女們穿的素錦宮衣,而偷聽的人,即是掌事宮女春醉。我微微皺眉,怕她又使壞心眼,做出什麼事來波及到我可就不好了,轉念又想,這何嘗不是一個可以把握的契機呢?
如果能夠利用春醉,讓雲歆公主以爲我是個喜歡拈花惹草的輕薄兒郎,從而主動與我取消婚約,倒也是個好辦法。我看着春醉跑遠的背影卻並沒有追上去,將此計暗暗藏於心頭,不動聲色地出宮回了府。
剛踏至府門,就見老崔帶着一羣小廝搬東西,來來回回地收拾屋子。我不由覺得好奇,便問道,“這麼大動靜,是要做什麼呢?”
老崔見了我,忙躬身笑道,“回靖嘉公子的話,是御殿守新晉的統領尉遲大人搬至咱們府裡住了呢,老奴正奉將軍之命,帶人收拾踏雨齋。”
“哦?”我驚奇地揚聲,尉遲晟得升高位,官職不小,自然是不能住在御殿守了,可他在帝都又沒有自己的府邸,住到將軍府裡來也沒什麼不妥,衆人都知他是在遙關軍營同大哥一起征戰沙場的,當屬嫡派中人。
我又覺得欣喜,如今終於可以天天見面,回到共事的日子了,只是那踏雨齋離我住的聽雪齋有些遠,一個在東院,一個在西院,我若不出去走動,見他也有些麻煩。
“尉遲大人現下可在府上麼?”我忙問道。
“回靖嘉公子的話,尉遲大人正在將軍的書房說話呢,還有驃騎威武大將軍,撫遠將軍,宮裡來的蓮司藥官也都在。”
我拍拍老崔的肩,“知道了,這邊就辛苦你了。”
老崔忙道,“公子言重了,老奴受不起啊。”
“老崔,我可從沒把你當過外人,在我這,你就隨便點,不拘那些死板的禮數。”
老崔感激地連連答應,便又帶着小廝忙去了,我直奔大哥的書房,急着去見尉遲晟。
纔剛走到院子裡,還未來得及靠近,就聽到一陣爽朗的笑聲,我忙加快了腳步,也不叩門,就直接推門進去了。此時書房裡除了大哥,還有魏大哥和世淵,他們看見我,都立時停了笑,愣在原地。我轉身將門關好,喜滋滋道,“怎麼?我又不是鬼,幹嘛這麼驚訝。”
還是大哥率先反應過來,“這麼快就從宮裡回來了?見過雲歆公主了?”
魏大哥搶先道,“哈哈哈,靖嘉你個好小子,什麼時候贏得的公主芳心啊,我還真是小看了你!也多虧現在庶派一蹶不振,從前後宮得寵的麗妃也已經暴斃身亡,這雲歆公主再怎麼能折騰,嫁到了將軍府,也得乖乖地學三從四德!若是換作從前,她那個飛揚跋扈的樣子,是斷斷配不上你的,就算陛下親自指婚,我也要第一個跳出來反對!”
“行了,雲歆公主哪有那麼可怕,你還是少說幾句吧,免得隔牆有耳。”大哥溫言相勸,魏大哥一貫爽快的性子,聽了自然不以爲意,仍是驕傲得意的神色。
我正想笑大哥謹慎過頭,突然又記起昨夜撞見赫哲擅闖府內,便也稍斂了神色,覺得這偌大的將軍府,也不是很可靠安全了。
“世淵,怎麼也沒見你進宮去看雲韶公主了?”我裝作無事地轉而扭頭向他看去。
“芙兒突然病重,現下才剛剛好轉,還不適合去探望。”世淵答道。
“說來也怪,本來你倆就要成親了,偏偏雲韶公主突然病重,又逢靖嘉平白遭人潑髒水,肯定是庶派那些居心叵測的無賴小人乾的好事!”魏大哥念及舊事,依然憤憤不平。
我笑道,“魏大哥,過去的事就別提了。”
“可陛下又讓雲韶公主和雲歆公主同日下嫁,想來這回不會再出什麼差錯了吧。”
我暗暗叫苦,自己是絕對不能娶芹兒的,所以……這婚事不被我攪黃都不行……只是思及世淵,心裡微微有些擔憂,生怕連累到他。
出神的一瞬間,衆人都不說話,我見氣氛有些沉重,忙擺了笑臉問道,“剛纔老遠就聽見你們笑呢,都在笑什麼啊?”
魏大哥豪邁道,“還不是笑庶派此次失算,損兵折將的,我們看了好不大快人心!眼看着,我們嫡派的大好時光就要來了,皇長子繼承大統是早晚的事!”
世淵無奈看他一眼,深知他這樣嘴快,是攔都來不及攔的。
我又問,“聽說蓮大人也在,他人呢?還有尉遲晟,不是已經搬到府上了麼,怎麼不見人影?”世淵回道,“蓮大人隨晟兄弟去踏雨齋收拾東西了,他們前腳才走,你後腳就跟來了。”我點點頭,忽聽外面“啊呀”一聲,是綠翹的聲音!
我慌忙出去查看,見綠翹正紅着臉呆愣在一旁
,邊上站着尉遲晟和那美若畫皮的……蓮大人。我走過去扯扯綠翹,“綠翹,你這是怎麼了?”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方纔緩過神來,轉頭看清我,慌忙躲到了我身後,“沒……沒事……”我疑惑地看了看尉遲晟和蓮大人,兩人俱是一頭霧水。
“我和蓮大人從踏雨齋過來,蓮大人被這冒失的丫鬟撞了。”尉遲晟解釋道。
我又將視線移回蓮大人身上,他一雙狹長的鳳目稍含了不滿的情緒,眉頭輕輕皺着,不耐地用手拭了拭雪白的衣袖,想必就是剛纔被綠翹撞過的地方了。
“綠翹,你沒事吧?”我伸手撫了撫她,她仍是有些不自在地瑟縮在我身後,蓮大人見狀氣結,“被撞的是我,你應該問我,而不是問她!”
“你一個大男人,被撞了就被撞了,有什麼好叫嚷的。”我不以爲意。
大哥等人也從書房出來,有些不解地問,“發生什麼事了?”
我護着身後的綠翹,笑笑,“無事無事。”
蓮大人不悅地瞪了我一眼,我忙轉移了話題,“尉遲晟,以後我們又要住在同片屋檐下了,哈哈哈哈哈……”許是這笑聲太乾澀,尉遲晟有些無語地扯了扯嘴角。
世淵看在眼裡,面上夾雜了說不清的苦澀,他身旁的魏大哥察覺一二,大咧咧地問,“世淵啊,你沒事吧?”我聞言向世淵看去,他緩緩搖頭,複雜地看了我一眼。
我波瀾不驚地轉過臉去,心裡卻在暗想,南世淵這個傻子,到什麼時候才能放過自己……既然婚事已定,就好好地珍惜雲韶公主,再不要多想其他了。
“你們還有要事商議吧,我這剛從宮裡回來,得去聽雪齋歇歇,你們聊。”說完就拉着綠翹落荒而逃,魏大哥還在後頭喚我,大哥無奈地搖搖頭,“唉,他這性子,隨他去吧。”
我一路走得飛快,綠翹被我拉着還不停地回頭觀望,直至到了聽雪齋,我才問她,“剛纔到底怎麼了?”
她愣愣地還在走神中,我越發不解,催促道,“說話呀。”
“人家知道你在將軍的書房,所以就想站在門口等你出來嘛……”
我狐疑地眯了眯眼,“少騙我了,到底怎麼回事?”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掃了我一眼,扭捏半晌,方纔憋出一句,“我是聽……府上的丫鬟們說……說……說府上來了個比女人還美的男人,所以纔好奇地一路跟着去看的嘛!誰知道一下沒停住,就撞上去了……”
我死死忍住面上的笑意,她嘆了一口氣,神思好似還在遊離,“可是……這世上怎麼會真的有如此漂亮的男人呢……”
我頭疼地扶額,完了完了,綠翹算是栽在了蓮大人的手裡,我瞥了她一眼,任她獨自發着呆,先行去房裡小憩。
傍晚,日落西山,我已從睡夢中醒來,綠翹不在屋裡,想是去忙別的事了。我倒了杯茶來喝,醒醒神便起身去了賞珍閣。
一路上秋風大作,林子間呼啦啦直響,偶有落葉打着旋從我眼前飄過,我收緊了衣領,只覺秋意漸涼,隱隱有種去年胭脂河的蕭索淒寒。
幾乎是手腳冰冷地掏出了鑰匙,哆嗦着開了賞珍閣的門,灰塵伴着吱呀呀的厚重聲響在腳邊徐徐散開,有個比我更爲高大的身影站在了我身後。
我下意識地握緊了手,轉身去看,卻被猝不及防地吻了臉頰。短暫的,快速的,溫暖到灼熱的,深深印在了臉頰。
面前是赫哲如孩子般淘氣的笑容,“阿月,我來看你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