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曠幽森的密室裡,我們各懷心事。
尉遲老爺細細擦拭着婆婆臉上的污跡,任憑自己的眼淚和刀傷的血流簌簌而下,也不准我們靠近打擾,用情至深如此卻還是失去了心愛的人,尉遲老爺已幾近崩潰。
而在我身旁的尉遲晟也因錦瑟的事情難以平復情緒,被來福拉着坐在了角落,面上還是極其地不忿,來福關切相勸他也不理,只兀自生着悶氣。
突然密室上方傳來沉重的腳步聲,走得非常緩慢,遠處好似還有整齊的列隊聲,我心知是伊舍人來巡視尉遲府了,只是這密室上方的腳步聲是一個人的,卻不知是不是赫哲。
尉遲晟忙站了起來,就要上去一探究竟,我趕緊抓住他,神色凝重地對他搖搖頭,來福也衝過來死拉着他不放。本在一旁失魂落魄的尉遲老爺卻突然將婆婆的遺體妥當放在地上,擺擺自己的袖子朝我們走來。
他胳膊上和背上有幾處刀傷,正往外冒着血,自己卻渾然無感。我不忍地皺皺眉,“尉遲老爺,您……”
他輕輕搖手,我便知趣地噤了聲。卻聽他壓低嗓子道,“一切都是因我而起,且讓我上去會會,或許伊舍人還能留你們一條生路。”
尉遲晟眉頭皺得更深了,臉上滿是嫌惡地說,“你在這裡裝什麼本事啊,就你這樣出去還不是送死!”
來福擔憂地扯了扯尉遲晟的袖子,我卻深知他雖心裡有氣,面色不善,說出這樣忤逆的話來,心裡卻還是藏不住對父親的擔憂。
“讓我去吧。我有辦法逼退他們。”我沉聲道。
“你別添亂了,伊舍人找的就是你,你能有什麼辦法?”尉遲晟不悅地瞪了我一眼。
我不知怎樣啓齒,若是把我服了九冥散的事情說出來,尉遲晟怕是更穩不住氣。我猶豫片刻,他們卻只當我逞能。
“晟兒,爹對不起你。”尉遲老爺眼含淚光微微嘆道,“是我害得你和你娘到這步田地,應由我來承擔罪過。你娘還沒死,這十七年來她肯定很記掛你,你務必要留下性命去找她,代爹跟她說一聲對不起。”
尉遲晟臉色倔強,聲音卻已哽咽,“你有話自己跟她說,現在這樣算什麼!”
旁邊的來福也忍不住嗚嗚地哭起來,密室上方的腳步聲仍在悠悠轉着,遲遲不離去。我心裡焦急萬分,又不知道出口在哪。
“你們也知道,在這裡耗着沒用,到處都是伊舍人,我們根本就出不了城。我回來只是想確認你們是否安全,婆婆已經不在了,我不能眼睜睜地看着你們也遭遇不測。伊舍人要找的人是我,不會把我怎麼樣的,用我來換你們的安全,是最好的辦法。”
“不行!”尉遲晟很是憤怒,“你不可以向伊舍人屈服,我一個大男人,怎能讓你小姑娘以身犯險!”
密室上方的腳步聲走着走着突然停了,我們不再爭執全都安靜了下來,想必那個在祠堂裡的人已經察覺到了什麼。
我知道不能再耽誤下去,只得深吸一口氣,冷冷道,“我喜歡赫哲王子,我再說一次,我只是擔心你們纔回來看看,沒說以後要和你們一起。告訴我出口怎麼走,我去跟伊舍人談。”
尉遲晟又想反駁,我不給他機會兀自對尉遲老爺道,“您是一家之長,說的話最管用,應該很清楚現在的情況,知道怎麼做最有利。”
尉遲老爺皺着眉思索片
刻,終是拂了袖子嘆氣道,“過來。”
尉遲晟氣急敗壞就要衝上前去,來福忙死死抱住他,我斜睨了一眼,“看緊你家少爺,若有閃失就保不住他了。”
“你回來!你回來!不要上去!月兒你回來!”尉遲晟和來福拼命糾纏着,來福邊哭邊抱着他,幾乎要被尉遲晟扯到地上也不鬆開,尉遲晟也不忍用武力傷他,只好不管不顧地對我叫囂着。
尉遲老爺走到密室最裡處,摸了塊最淺的牆面,將掌心覆了上去用力一按,出口就凸凸地顯現出來,與進時如出一轍。
“順着石階往上走,有一道隱門,門邊有機關,一按就能開,你出去後再將其關嚴即可。”尉遲老爺說。
我聽得清楚,便點點頭,擡腳踏上了石階。往上幾步,身後便傳來輕微一聲響,出口已沉悶地閉合,尉遲晟的叫罵和來福的哭泣聲瞬間被阻隔,倒聽不出來什麼了。我定定心神,就着更加晦暗的光線往隱門走去。
待我站定,果然見門邊有一暗紅色的圓形機關,便毫不猶豫地按了下去,只聽“咔噠”一聲響,門外強烈的光線照耀進來,我將隱門關好,立於白色紗簾後靜靜望着。
站在祠堂中央的人正是赫哲,他聽到動靜後開始四處打量,我小心地瞥了眼身後的窗子,外面站滿了成隊的士兵。
“我在這。”
他聞聲回頭,見我站在他身後不遠處,有些驚奇。
“你……”他很快走了過來,帶着探究的眼神細細端詳我,饒有玩味地笑,“這裡有密室?”
我微笑道,“讓我再信你一次,放了尉遲府剩下的人,我跟你走。”
他朗聲笑起來,隨即拍拍我的臉,很是親暱地對我道,“阿月,你知道麼,從前我把你留在身邊,就像是馴養一隻還未長成的幼狼,不知道以後它會順從還是反撲,不過想來它是要反撲的,你信我我可不完全信你。”
“你不敢信我?”我挑眉一笑。
他愣了愣,“有何不敢?你現在沒有資格和我談條件。”
“你們這些說話不算數的人!我跟你們拼了!”
門外突然喧鬧起來,赫哲微微皺眉,“怎麼回事?”
一個士兵出列,恭敬答道,“赫哲王子,黃府的小姐跑過來了。”
我暗吃一驚,宛榮?
“不是說了放她走麼,她跑到這裡來做什麼?”赫哲很是不高興。
“赫哲王子,那小姐說您殺了她的家人,她要和您拼命。”
赫哲輕蔑地冷哼一聲,向士兵擺擺手,“送她的命不要就取回來吧。”
“是!”那士兵立刻會意,轉身退出去。霎時只聽一聲淒厲的慘叫,便再無聲息,整個尉遲府又迴歸到沉寂之中。
“你殺了她?你別忘了是她給你透露的消息!”我不可置信地怒聲道。
宛榮雖然做了錯事,可是性子過於天真,實沒有什麼威脅之處,不該落得如此下場。
可恨赫哲不以爲意,“是啊,所以我殺了黃府全家卻給她留了條命,是她自己不要。”
我憤而揮手,不知從哪裡來的勇氣扇了他一巴掌,“畜生!”
赫哲顯然沒料到我會這麼做,暴怒之下強硬地抓住我的手,惡狠狠道,“你越發長本事了!我告訴你,今天你不僅要跟我走,我還要燒了整個尉遲府來給你看看
!”
“放開她!”尉遲晟突然從後面舉了把匕首衝過來,赫哲眯了眼,冷冷將我推到地上,側身閃了過去,外面的士兵忙成隊進來包圍住了尉遲晟。
“無恥!有什麼事你衝着我來!”
我從地上爬起,焦急萬分,“你放了他,我跟你走,你要什麼我都答應你,快點放了他!”
赫哲聞言,高深莫測地望向我,語氣森冷,“何故如此緊張?你喜歡他?”
我趕緊搖搖頭,“不是的,不是你想的那樣,我和他之間什麼都沒有,你快放了他!”
“哈哈哈,你自作多情,我和月兒互相喜歡,早已定下了婚約,怎麼?眼紅了?”尉遲晟狂妄地笑起來,以爲刺中了赫哲的要害,我暗道不妙。
“你給我閉嘴!別說了!不要命了麼!”我急得眼淚在打轉。
赫哲不怒反笑,脣邊揚起一抹陰冷的弧度,“你們兩個互相爲對方着想,真真是讓本王子感動啊。”
我心裡害怕,忙低聲懇切道,“你先放了他,我們回去再說好不好,算我求你了……”
“哦?你求我?你竟然爲了這個人求我?”赫哲已經聽不進去其他,在這件事上對我步步相逼。
“你這無恥之徒別爲難她,有種殺了我啊!”尉遲晟又氣急怒道,我聽得煩悶,此刻場面混亂,他早已失了心智,只一味逞強,再糾纏下去定要釀成大禍。
果不其然,尉遲老爺和來福突然從紗簾後面衝了出來,尉遲老爺高呼道,“伊舍的王子!你要什麼儘管對老夫說,莫要傷了孩子們啊!”他身後的來福雖然嚇得哆哆嗦嗦,卻毫無退卻之意,我頭疼欲裂,兩方便在這祠堂內對峙着。
赫哲有些不屑,“活人倒還挺多。想必你就是尉遲衛吧,你們府裡的秘密我是一點也不感興趣,所以要你這老匹夫也無用。”
“殺了他們,然後把這給我燒了。”他冷冷吩咐道,隨即緊緊抓住我的手,神色霸道地說,“阿月,你看清楚,我想要你你就一定會是我的,輪不到你來跟我談條件。”
“等等!”我大聲阻止道,“你就真的這麼確定?”
赫哲挑釁對我微笑,“不然呢?”
未來得及回敬他,一股腥甜就涌了上來,在喉間激烈翻滾着。我突覺不耐,便張開嘴,大片鮮紅被嘔出,如眩目豔麗的牡丹花落地生根,在祠堂的石板面上大肆綻放。頭暈得很,我幾乎要站不住,卻仍是不停地往外嘔血,一身緋色襦裙已被浸成妖冶的深紅,在場的人看到這一幕都驚呆了。
就連剛纔還很神氣的赫哲也慌了神,忙扶住我,轉眼雙手和衣袍就被我的血濡溼。“阿月!你怎麼了!阿月!”
我體力透支,很快就睜不開眼。尉遲晟回過神,發了瘋地要衝出包圍,伊舍士兵齊齊舉起手中的短刀向他刺去,危急之刻來福擠了進去將他壓倒在地,“噗”地一聲已是身中數刀。
“少爺……沒事吧……”
來福的血濺在尉遲晟的衣衫上,尉遲晟大驚失色,忙痛苦喚道,“來福……來福!你怎麼樣啊!來福!”
包圍外的尉遲老爺嚇得癱坐在地,我只覺九冥散的作用越來越強,胃裡如刀割棍攪,周身發冷,耳邊嗡嗡作響快聽不清聲音了。
我憑着感覺死死揪住赫哲的衣袍,吃力地說,“我死了……你能奈我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