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名的溫暖絲柔覆在我輕薄的衣間,零陵香若有似無地在鼻息間環繞,我舒服地翻了個身,腦袋安穩地靠在軟硬適中的繡枕上,心口的絞痛隨之慢慢消退,呼吸也順暢了許多。就這樣不知安眠了多久,隱隱聽到有人在榻前說話,卻不願睜眼醒來,只懶怠地繼續賴着。
“別碰他,絲診。”這樣低而清的聲音,大概是李曄吧……
“諾。”一個稍顯蒼老的聲音回道,隨之而來的是一點冰涼輕輕繞於我置於被外的腕間。靜默良久,那點冰涼已被我的體溫捂熱,直到那蒼老的聲音再次響起,我才又清醒了幾分,“啓稟江山王殿下,靖嘉公子血虛氣浮,陰盛體寒,這是有心病。老臣只得開幾張方子緩解調理,卻不能根治,心病還得靠自己才能好啊。”
“他的心病竟如此嚴重!”李曄感嘆道。
“殿下,有幾句話,老臣不知該不該講。”
“但說無妨。”李曄如是說。
我聽那老者咂巴了幾下嘴,似是有些難以開口,突然有了幾分警惕和緊張,本來還暈暈沉沉,現下已完全恢復了精神。
“殿下,靖嘉公子的脈相好生奇怪,明明是男兒身,卻是姑娘家的脈。”
“你說什麼?”李曄突然驚訝地揚聲,也把在牀上裝睡的我嚇了一跳,又驚又慌,生怕被那老者戳穿了身份,“姑娘家的脈?”
“啓稟殿下,老臣也覺得很是疑惑,不過公子的體內有很多難以分辨的寒毒,應是中原不常見的奇藥所制,這些寒毒全都在暗暗蟄伏彼此牽制。老臣以爲,脈象紊亂或許是這方面的緣故。”
我躺在牀上,一時難以揣測接下來的情勢。
“他的寒毒有沒有危險?”李曄擔憂地問。
“回殿下的話,從脈象中看,已經大有覆水難收的趨勢了,這寒毒時時都會促發公子的心病,只是老臣資質尚淺,實難探出其中玄秘。”
“王智,你是宮裡的老御醫了,應該不會把錯脈吧?”李曄的語氣透着冷冷的森嚴,和往常我所熟悉的似乎不太一樣。
“殿下,老臣萬萬不敢說沒把握的話來欺瞞殿下啊……”王太醫惶恐答道。
“本王沒有怪罪你的意思,你去領了賞錢退下吧,記住,今夜你在御醫監,哪裡都沒去。”我聽見一聲“諾”,隨後便是叩首和腳步的聲音。
王御醫退下後又是一陣靜默,因我閉着眼,無法知曉周圍的情況,心倒是跳得極快。忽而有輕輕的步履聲靠近,我料想定是李曄,他直接坐在了牀邊,我感覺有道深邃的目光正注視着我,卻不敢睜眼來看。
他的手突然覆上了我的額間,沿着發跡緩慢而曖昧地遊移,我被他觸碰得極其不適,藏於被中的另一隻手暗暗握緊,逼着自己忍耐。他隨之輕輕一扯,髮帶便被他揚去,一團青絲柔柔散開,不是半壓在我腦後,就是垂落在脖頸間。
這個李曄,究竟想幹什麼!
“或許……”他有幾分玩味地出聲,“本來就是女孩子呢?”
我聞言又驚又怕,正遲疑着要不要醒來反駁,突然有股輕輕熱熱的氣流撲在眉間,一片陰影罩在上方,我頓時變得無措起來。
會發生什麼事呢……會發生什麼事呢……什麼事都不能發生啊!
此刻我整個人都在不自覺地瑟縮,眼皮也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我猛地睜開眼,卻見李曄半撐在我身上,忙一把將他推開,驚惶地跳着坐起,“你做什麼呢!”
他怔了怔,臉“唰”地一下瞬間變紅,盯着我半晌方纔反應過來,尷尬羞澀得正當如今年紀,是個無暇又出塵的少年。我有些氣地轉頭摸索髮帶,見其遺在枕間,忙拿過來將頭髮簡單地束好。
李曄又小心翼翼地偏過臉來看我,神色已恢復如常,還是從前般清遠淡泊,閒散無憂。
“你何時醒的?”
我臉色不善,悶悶道,“剛醒。”忽而又覺古怪,再次追問道,“你剛纔在做什麼!”
“如今已過丑時。”他仍未回答,而自顧自地說道,“宮門早已下鑰,你且安生在我這裡睡着,等到天亮我再派人送你出去。”
我慌道,“丑時?宮裡不是不能留男子麼?完了完了……”李曄見狀扶額無奈道,“有我在,怕什麼?蓮司藥官也在宮裡的別院仙靈館住着,沒事。”
想想也對,我便放心地點點頭,又看看他,疑道,“你到現在都沒睡?”
他嗤笑一聲,閒散地瞄我一眼,笑道,“想得美,我是睡了一覺方纔過來看你的,你繼續歇着吧,等天亮再來叫你,另外御醫給開了調理的方子,你到時候帶些藥回去。”他本是打算走,話說到這裡略停了停,“你有心病,還中了毒。爲何?”
爲何?回溯過往,哪裡是三言兩語就可以說清?我所經歷的那些,不是他一個養尊處優的皇子可以想象的。見我悶不做聲,他便也靜了靜。
“你快些出去吧。”我不適地催促道。
他見我不願回答,也只好作罷。正要轉身,突然忍不住打了個大大的呵欠,眼神也有些懶倦,忙慌得用錦紋巧飾的寬袖掩住,我不禁笑了起來,“你不是睡了一覺麼?怎麼困成這樣?”
“哼。”他故作輕蔑,頗有些神氣地甩了甩袖子,大步踏出房門。
我撓撓頭,也沒辦法做什麼,只好倒牀繼續睡去。
轉眼便到早食,我已經洗漱乾淨穿戴整齊,準備和李曄告辭,他卻偏要留我一起用了早膳,席間又是給我端粥,又是給我夾點心,引得扶搖宮內大小宮女都不住地偷看。
“別拘謹,在我宮裡就是不分彼此的好兄弟嘛。”李曄笑道,順手又夾了塊奶香桂花糕到我碗裡。這奶香桂花糕乃是方正小塊,通體如白脂,上撒碎碎桂心,入口即化,濃郁的奶味伴着甜馥的桂香,令人口齒清爽,回味無窮。
“好吃麼?”他有些獻寶地問我。
說實話,這等精緻的小食雖然別處也有,但總覺得滋味比之差了幾分。我不由暗想,江山王所吃所用果然都是全天下最好的,遂點點
頭,想到進宮的目的,或許可以向他打聽一二,便也不再彆扭,試着問道,“你知道純金夜叉明王像,有何象徵與作用麼?”
“純金夜叉明王像?”他揚聲道,“稀奇啊,你從哪兒弄來的這物?”
“是此前我過生辰時,高丞相派人送的賀禮。”
他卻轉而對我的生辰起了興致,“哦?你過生辰?是哪一天?我之前去江南別宮,還未聽聞這件事呢,當下也沒準備賀禮,可該如何是好?”
我皺皺眉,“你若是知道我所問的,便盡數告訴我,就當是賀禮了,我會很高興的。”
“唔……”李曄思忖着點點頭,“這純金夜叉明王像嘛,乃是佛之大乘宗派密教的五大明神之一。”他見我滿臉的不解,忙問道,“你應該不拜佛信教吧?丞相怎麼送你這個……”
“那到底有何意義呢?”
“此尊的本誓是噉食一切心的不淨,有驅魔辟邪的作用,乃是東瀛進貢而來的珍貴之物,你可要小心保管。父皇不喜這些,所以每逢這些貢品都直接給了丞相,想必丞相將其贈予你,只是意在禱福祝願吧。”
我卻不信,大夏唐府從未有過拜佛信教的習慣,丞相送此給我,就好比給未出閣的姑娘送抱子觀音,真真是古怪得很。
“別想那麼多了,你的心病估計就是這麼來的,與其思慮這些沒準的事,不如回府裡,好好看看心。”他有意無意地瞥我一眼,盛了碗櫻桃酒釀推過來,我有些訝異地擡頭,想了想,終是什麼也沒說,用勺子舀着靜靜地喝起來。
清新幽綿在舌尖迴盪,雖有醉意卻無酒氣,見我喝得正歡,李曄乾脆放了碗筷,坐在一旁專心地看,驀地突兀了句,“唐雍月,你的眼睛很美。”
我微愣,遞到嘴邊的勺子停了下來,他嘆道,“這雙眼睛,就是給了十五六歲的婷婷少女,都增色不少,更何況是你?它不應該生在男人的臉上。”隨即稍斂了神色,繼續道,“也難怪你如此清秀,讓其他男子看了都動心不已,好一雙魅惑的傾世眸。”
我不禁有些納悶,他如何能對着我這張平淡無奇的臉說出這樣一番話呢?這世間,再沒有比蓮大人的鳳目更好看的眼睛了。
氣氛驀地有些詭異,他望着我,我望着他,卻都是相對無言。良久才聽他說,“月夕夜宴一事,你若沒有頭緒,可以來找我,我或許能夠幫忙。”
不知他是爲了轉移話題還是真心相助,也便欣然答應了,反正對我沒什麼壞處。
陛下以及嫡庶兩派的人,都希望我和他能夠深交,好方便以後能利用我,來牽制打擊甚至摧毀對方,而蓮大人也曾向我提過,他的母妃宸貴妃很不簡單,或許能從他入手,自己查清身世而不被蓮大人所控。
原來無論是以怎樣的目的,好似全天下的人都希望我能和李曄好好相處呢。
垂了眉目,低頭看見碗中的櫻桃酒釀,清透得都能模糊勾出我的輪廓,我略帶着羞澀疑惑和欣喜暗想,好一雙魅惑的傾世眸,是真的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