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句話像一根針,在我心上猝不及防地紮了一下,我驀然了悟,方采薇和大哥都是因爲有恨纔會如此努力地活着麼……
這樣想着,便覺得月光特別明亮,亮得都有些晃眼,夜裡的風冷冷穿透過我單薄的身體,我的腦海裡不斷閃過爹孃和弟弟慘死的畫面。
“夜深了,怎麼還不睡?”歇息片刻的大哥復而爬起問我。
“我……睡不着。”
“那麼,我教你寫字可好?”
寫字?像弟弟那樣能識文斷理麼?雖然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學好,爹也教導過女子無才便是德,可心裡還是有些期盼,見大哥真誠地看我,便輕輕點了下頭。
“來,我先教你寫自己的名字。”
我拖着鐵鏈坐到他身邊,他摸了塊石子,在地上劃出一個字來,“這是唐的寫法,我們的姓氏,你也學着寫一個來看看。”
湊着伊舍人巡邏點起的火光,我接過石子有模有樣地跟着描起來。
大哥看了讚歎地點點頭,“寫得很好,你很聰明。”
我有些臉紅,“不是的。以前弟弟學寫字的時候,我有好奇在旁邊看過一點。”
“弟弟學寫字,爲何你不學呢?”
“我爹說,女孩子學這些是沒用的。”
大哥皺了皺眉,“那你喜歡讀書寫字麼?你想學麼?”
我愣了一下,“想……”
“那就好。在帝都,女孩子讀書寫字再正常不過了。你很聰明,要對自己有信心。”
我點點頭,“好……那再多教我些字吧。”
於是在昏暗的火光下,我跟着大哥開始學字,就好像聰明如弟弟那樣才擁有的東西我也開始擁有了,一切都讓我覺得新奇和振奮,我暫時忘卻了喪親的悲痛。
鳴悲泉的這片土地上,萬物都好像沉睡過去。奇怪的是,伊舍人雖然對大哥恨之入骨,卻暫時沒有再對他用刑,他便漸漸恢復了精神,一連幾日都耐心地教我學字,有時還和我說些歷史典故。然而我懂的東西越多,就越發地,想要和他一起逃離。
“把她給我放出來。”這天清晨,我被伊舍人驚醒。說話的正是之前那個叫阿壁的男人。於是幾個士兵打開了囚籠,解掉我的鐵鏈押着我離開。
我一時驚慌,又不敢做什麼反抗,倒是大哥想要起身阻止,卻被一個士兵狠狠踹倒,從口中吐出鮮血來。
“不要打他!求求你們別打他!”我叫出聲。
那男人回頭冷冷看了我一眼,“給我安靜點。”
我忙閉了嘴,老老實實隨他們走。不一會兒我就被帶到一個大帳前,那男人率先進去,旁邊一個士兵見狀推了我一把,“還不跟上!磨蹭什麼!”
我只好揉揉疼痛的肩膀,低頭走了進去。
“跪下。”叫阿壁的男人提醒我,我只好照做。
“你與唐靖恩什麼關係?”正前方有一個迫人的聲音問我。
該不該說呢……他既這樣問我,定是知道些什麼,可他不直接殺我,卻來喊我問話,許是有別的意思。
“兄妹關係。”
“你回答得倒挺老實,擡起頭來。”
我儘量剋制住自己微微發抖的身體,緩緩擡起頭。
正前方有一個駭人的虎皮椅,問我話的人就坐在那兒。他約莫二十的年紀,劍眉星目炯炯有神,似天生帶着股倨傲的氣質,神情頗有些桀驁不馴,穿的是上好的冰山玉貂左衽之服,整個人看起來非常狂妄不羈。
“可知我是誰?”他深邃的眼眸緊緊盯着我,像是有一股無形的壓力逼得我喘不過氣來。
我猶豫一下說道,“雖然不知……但是可以看出來,您是顯貴之人。”
他偏偏頭,“阿壁,你不是說這小姑娘愚鈍無知纔將她調到廢囚的麼,怎麼這般會說話?”
“王子恕罪,她的樣子看起來確實很愚鈍無知,阿壁也沒料到她這般會說話,早知如此,斷不會讓她去廢囚的。”
原來他就是伊舍人的王子啊……沒想到剛纔說的話弄巧成拙了,我忙低下頭去掩飾我的心虛。
他眼裡閃過一絲兇光,“本來我以爲你愚鈍無知,還很好奇你
怎麼會有膽量親近唐靖恩。現在看來,你是故意藏拙,比一般的中原人更爲狡猾。阿壁,把她即刻處死!”
“是。”叫阿壁的男人抽出腰間的短刀,毫不猶豫地向我走來。
我一時懵住,果真就要死在伊舍人的手裡了麼……我還想着和大哥一起逃離這裡……還想着弄清楚,娘和弟弟臨死前對我說的話是什麼意思……
“等等!”我伸手死死抓住刺來的短刀,慌亂中刀面上的幾個伊舍文閃得我刺眼,鮮血在指縫中緩緩蔓延。
王子有些訝異,便挑了挑眉,對阿壁擺擺手,見阿壁收回短刀,我趕緊捂住傷口,疼得倒抽冷氣。
“你想說什麼?”王子問。
看來實在無路可走了,腦海裡回想起娘臨死前對我說的話,我咬牙道,“我……想請您聽我說一個故事。”
王子意味深長地扯扯嘴角,“倒是有趣,說來聽聽。”
“是。”我緊緊捂住手上的傷口,忍着疼痛說道,“從前有個好人家的女子,自小管教甚嚴,所以生得端莊秀美,溫婉知禮。”略頓了頓,我不耐地抽了口涼氣,才又繼續道,“後來有一日,雪原雅連山上的玉狐變成了美公子,這公子容貌極爲妖媚,聽說人間女子都很規矩,便起了玩心去勾引她們。直到遇見了那個好人家的女子,卻見她的青絲用一個烏木狐簪挽了個髻。狐公子一時好奇,便伸手去拿那個簪子,未料女子的青絲也一併散落下來,那女子有些窘迫,便問了狐公子一句話。”我小心地看他一眼,鼓起勇氣問,“您可知是什麼?”
“自然知道。”我有些錯愕,他竟然知道?莫非他也聽過這個故事?
“會說這個故事的人都不簡單,你不用繼續了。”王子緊鎖着眉頭打斷了我的話,深深看了我一眼,轉而對阿壁說,“你帶她去包紮傷口,再找幾個人給她梳洗,以後她就是我的貼身侍女了。”
阿壁有些吃驚,怔了一下忙回過神來,“阿壁知道了。”我也跟着鬆了口氣,娘說的果然沒錯,用這個故事可以從伊舍人手裡換回我的命,我終究是活下來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