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腥之氣隱隱浮動在我的鼻息,忽感有人向我胸口的衣襟探去,我頓時清醒過來,按住了那隻手。“淵?”我喚他一聲,他便將手縮了回去,微皺着眉關切問道,“你可好些了麼?快把衣服換下來吧。”我聞言低頭瞥了眼,自己正躺在屋裡,身上盡是猩紅色的斑斑血跡,看着好不觸目驚心,想起剛纔與虎搏鬥的情景我還陣陣後怕。
扶着額有些吃力地坐起,我問淵道,“你是怎麼把我弄回來的?”
淵突然有些不好意思,掩面乾咳了幾聲,“我太緊張了,怕你有什麼事,就……就把你抱回來了……月兄弟,你會不會不高興?我知道你不喜歡別人碰你……”
我嘴角抽搐了一下,“我是個男人,你怎麼能抱我回來?你揹我,拉我,攙着我也行啊!”
淵也覺得不妥,彆扭道,“噢……好像是的……我當時也沒想太多,自然而然就……”他的聲音越來越小,臉卻越來越紅。我見狀忙側過臉去不再看他,整個屋內的氣氛都變得曖昧不已。身上的血腥味衝得我頭昏腦脹,我想洗澡更衣,淵又愣着不走,我只好暗自琢磨着該用什麼方法支開他。
這時有人來敲門,邊敲邊喊,“淵兄弟,馬大將軍傳你問話!”
聽這聲音應該是陳望星,稚嫩而生脆。淵忙走過去開門,果不其然露出他那張越發白皙的臉,“淵兄弟,快去練場吧,馬大將軍傳你問話,可別耽誤了!”
我覺得有些不對勁,想了想驚道,“馬大將軍最寶貝那隻猛虎,該不會爲這件事情發火了吧!猛虎是我殺的,不關淵的事,我去和馬大將軍說清楚!”
陳望星撇撇嘴,“你想多了,那畜牲逃出獵場,咬死了人,要不是你和淵兄弟,恐怕早就釀成大禍了,馬大將軍說不追究這件事,只是本來要給你們兩個獎賞的,現在嘛……”
我聽得疑惑,忙問,“現在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麼?”
陳望星卻不再回答,只一味地催促淵出去,“淵兄弟,馬大將軍找你問話,你還不快去?小心他大發雷霆,你就吃不了兜着走了!”淵只好無奈地點點頭,給我一個安心的眼神,便大步出了門。我斂了眉目,招呼陳望星進來,“現在可以說發生什麼事了吧?”
陳望星打量我半晌,一臉嫌棄道,“你看看你,到現在還沒換衣服,身上又臭又髒的,噁心死了。”
我橫他一眼,冷聲道,“別打岔,快說怎麼回事!”
陳望星只好嘆氣,“本來馬大將軍要獎賞你們的,可誰知道淵兄弟的身份有假!他根本就不叫夏淵,也不是胭脂河人,你知道的,軍營裡不得有任何隱瞞,馬大將軍現在很是生氣,要傳他去練場問話呢!”
完了……我暗歎不妙,淵徵兵時還沒有恢復記憶,身份當然是造假的,當時他暫以國名爲姓,以我的家鄉爲址,這才進了軍營……只是,馬大將軍怎麼會突然發現呢?
“要是淵兄弟規規矩矩地坦白了,馬大將軍應該也就把他逐出軍營而已,不會動他的,畢竟他沒犯什麼錯,還與你一同殺了那隻畜牲。”
我淡然凝眉,“是誰告訴馬大將軍的?”
陳望星突然看向別處,扭扭捏捏地不予理睬。
心裡驀地涌起一陣煩躁,我厲然出聲,“是尉遲晟對不對!”
陳望星被我嚇了一跳,臉色更加發白,有些委屈
地揚聲回道,“你吼我做什麼?又不是我說的!晟兄弟不也是擔心你麼,那淵兄弟在你身邊,你就不停地出事,誰知道他是一時疏忽還是有意爲之!”
好小子!尉遲晟不過在作戰訓練時幫了他一次,這會兒就護成什麼樣了!我冷着臉翻身下牀,不顧衣衫上的血污,只對他道,“別忘了,你從觀望臺掉下來是誰救的你。”說罷便徑自出了門,去練場找馬大將軍。
淵絕對不能被逐出軍營,他的記憶還未恢復,身份還不明朗,沒等到水落石出,絕對不能放任他離開,他生來就是要在戰場上的。
走到半路,遠遠看見尉遲晟,他與我對視片刻,慌張地跑過來,有些不滿地斥道,“怎麼這樣就出來了!快隨我回屋休息!”
我躲過他要來拉的手,狠狠道,“你爲什麼要把淵的身份有假告訴馬大將軍!”
尉遲晟皺着眉,更加氣急,“他的身份有貓膩,我說出來怎麼了?難道我對不起他麼?我告訴你,你把他從死人堆裡救回來的時候我就已經很不高興了!他穿着普通小兵的盔甲,卻不像個普通小兵,我們都不知道他究竟是什麼人,也不知道他到底是敵是友,我幫你救他,看顧他,已經仁至義盡了!你給我想清楚,我們來軍營也是有自己的目的,不是爲了跟着他繼續伺候他的!”
“他招你惹你了你就要說出來?我知道當初是我勉強你的,可是現在沒人叫你去伺候他,他也不需要!他只是一個在戰爭裡僥倖存活的夏朝軍人,與我們現在一樣!你不喜歡他,可以不管不問,但是你爲什麼要這樣對他!”
“我還不是擔心你啊!”尉遲晟簡直要紅了眼地對我吼道,“作戰訓練的時候,他丟下了你,現在帶你去巡視獵場,又將你弄成這樣,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害怕!我以爲你被猛虎咬傷,我以爲這一身都是你的血,你服九冥散血崩的樣子我永遠都忘不了!我身邊的人都死光了,要是連你也死了我該怎麼辦!”
我被他這一番話震得愣住,想罵又不忍駁其心意,感動卻又怒其做事不當,只覺心亂如麻,怔怔相望無語凝噎。
“月兒。”尉遲晟柔聲喚我,面色也緩和下來,“別再管淵兄弟了好麼?”
我沉默片刻,狠一狠心硬聲回他,“做不到。”隨即面無表情地轉身,繼續向練場走去。當初人是我要救的,救回來了,現在他有難,我不可以坐視不管。阿壁說過,活着要去救更多的人,要是放棄了淵,我會愧疚一輩子。
想着便趕緊加快了腳步,不再理會身後的尉遲晟,剛到練場,就看見馬大將軍一臉嚴肅地瞪着淵,而淵跪在地上,斂了眉目的側影看不清表情。旁邊整隊的士兵們正有條不紊地練習,不往那裡多看一眼。我順了口氣,向他們走去。
“唐雍月,你來做什麼?出去!”馬大將軍瞥瞥我,不善地說。
淵稍擡了頭,有些緊張,向我眨眨眼示意我離開。
我兀自彎腰抱拳,誠懇地給馬大將軍行了個禮,“馬大將軍,小的認爲您和夏淵有些誤會,夏淵的身份雖然與登記的有些出入,但是他與小的一同參加徵兵進入軍營,他的爲人相信將軍也看得清楚,小的可以用性命擔保,夏淵絕對身世清白,請您相信他。”
“你閉嘴!這裡輪不到你插話!”
我深吸一口氣,對他的反應視而不見,繼續緩緩道,“將軍有
所不知,夏淵此前在戰亂中遇難,醒來後就已喪失記憶,他這一腔熱忱皆繫於家國,身份造假也是迫不得已,無奈爲之啊。”
“荒唐!”馬大將軍呵斥一聲,“憑你一人之言我是不會相信的!如今戰事吃緊,國情緊張,伊舍人又善於培養探子細作,我終是不能放鬆警惕。夏淵,我看你此前表現不錯,便將你逐出軍營,你且體面地走吧。”
我擔憂地看看淵,他竟然一臉的風平浪靜。
“馬大將軍!”我頗不甘心,馬大將軍卻冷冷截住了我的話,“唐雍月!你若再多嘴,我便罰你一起逐出軍營!”
“月兄弟,你先回去吧,這是我的事,由我自己來解決。”淵冷靜對我道。
我心裡着急,昏了頭就強行拽住淵的胳膊,將他從地上拉起,有些蠻橫無禮地說,“馬大將軍,您要逐他出軍營,先看看有沒有那個資格。”
馬大將軍登時就火了,怒指我道,“唐雍月!反了你了!”
我不顧淵詫異的神情,繼續說道,“夏淵就是鎮國公之子,此前被朝廷敕封的撫遠將軍,您說您有沒有那個資格?”
馬大將軍有些發愣,不相信道,“什麼?鎮國公之子?撫遠將軍?”
雖然這都是我的猜測,但想來也八九不離十,爲了保住淵,只好先拿這個應付過去。“是的,夏淵身上還有虎符,這是他身份的最有力證明。”
馬大將軍聞言有些沉默,暗自思索着什麼,一時也沒了辦法。
淵卻拍去衣袖上沾染的灰,面容沉靜道,“夏淵本名南世淵,父南皓影,此前率軍與伊舍人對抗,身負重傷失去記憶,這纔有所隱瞞,還望馬大將軍見諒。”
說着便掏出了懷裡的虎符,那歷經滄桑的斑斑銅跡在陽光下顯得無比莊重。
我與馬大將軍一樣吃驚,他是什麼時候恢復記憶的?雖然早就意料到他身份尊貴,但如今他在我面前親口承認,我還是覺得相當震撼。
“聽聞帝都的魏旋將軍不日便要到達遙關,世淵與他相識已久,馬大將軍若不相信,可以等魏旋將軍來,他能爲世淵作證。”
馬大將軍慌忙抱拳單膝跪地,鄭重道,“遙關總兵馬齊聲參見撫遠將軍,之前有眼不識泰山,還望將軍海涵。”
淵忙扶起他,沉聲道,“馬大將軍,世淵打了敗仗,沒能奪回邊關十六城還丟了平安鎮,是罪人,您收留我在軍營裡接受訓練從頭來過,世淵很感激,您別這樣,還是喚我爲世淵吧。”
馬大將軍這才釋然,“好!不愧是鎮國公之子,真真的氣度非凡!世淵啊,我這就向京裡稟告你的消息,在帝都來人接你之前,我會好好照顧你的!”
“如此,多謝馬大將軍了。”淵也得體地回了個禮。
我聽他們一口一個“世淵”,感覺有些陌生,心裡很不是滋味。
“客氣客氣。”馬大將軍搖手笑道,說罷斜眼看看我,“唐雍月,你……”
淵忙拉過我,對馬大將軍道,“月兄弟剛纔對將軍多有冒犯,也是爲世淵着急,還請將軍不要計較,世淵私下裡會多多教導他的。”
馬大將軍聞言自然賣了個面子給他,只是略略瞪我一眼以示警告便走開了。他見旁邊成隊的士兵聽到淵的身份,都被唬得忘了練習,便大喝一聲,“看什麼看!都給我該幹嘛幹嘛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