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着我的士兵把我帶到一個大大的方形籠子前,我看到裡面都是些重傷殘疾的男人,他們身上都拴着沉重的鐵鏈。還沒等我反應過來,那士兵已將我丟了進去,將我的鐵鏈重新扣上。
我吃痛地爬起來環顧四周,這些男人們全都面無表情,眼神呆滯,我只好孤獨地縮在籠子的一角。不一會兒,又有幾個士兵拖着一個遍體鱗傷的男人走了過來,將他重重扔進籠子裡,他悶哼一聲,卻已無力爬起來。
“水……水……”
我聽見他在要水,便下意識地看看旁邊人,我們面前都有自己的一小碗水,但是那些人對他的乞求全都無動於衷。他看起來非常痛苦,我有些不忍心,伸手去拿自己的水想要遞給他。
“小姑娘,我勸你別去搭理他,這個人是重犯,伊舍人對他恨之入骨,要是被伊舍人知道了,可有你好受的。”旁邊一個苟延殘喘的老者對我說。
我只好怯懦地收回了手。
不知不覺已經日落,天色漸漸暗了下來,我偷偷看了眼那個男人,他還躺在原地,嘴脣乾裂,奄奄一息地不知在念叨着什麼。看見他這樣,我有些猶豫,娘總告誡我,要心存慈悲多做善事,我要是見死不救,會良心不安。
於是我顫顫巍巍地將面前的水遞過去,身旁的人都暗自嘆息搖頭,他見到水眼睛突然清亮起來,擡頭看看我,終是沒喝。
“你怎麼不喝啊?”
“小姑娘……謝謝你的好意……你還是……離我遠點好……我……不想拖累你……”他吃力地對我說,聲音極其嘶啞。
我因爲自己的懦弱更加羞愧不安,只好用勁扶起他,將水遞到他脣邊,“你喝吧,我沒關係的。”
他甚是感動,猶豫片刻才慢慢接過水喝了起來,我又扶他躺好,半晌後他恢復了些許氣力,倒是能自己坐起來了。
“小姑娘……你救了我,可想過後果如何?”他緩了口氣,幽幽地問。
我怔怔道,“沒……會有什麼樣的後果呀?”
“小姑娘,不瞞你說,我正是夏朝的定安將軍唐靖恩。此次西嶺一戰我軍中計,不僅全軍覆沒,而且我也成了伊舍人的俘虜。哼,這些伊舍人企圖通過對我用刑,逼迫我投降,殊不知我大夏的將士,都是頂天立
地的鐵骨男兒!只要我不死,有朝一日定要殺回漠西,雪戰敗之恥,報奪城之恨!”他的眼神變得異常堅定,旋即又看看我,“所以伊舍人可能會因我而對你有所不利,不過你別怕,今日滴水之恩,我唐靖恩必定不忘,我會盡我所能來保護你!”
“我說大將軍,你就省省吧,如今你都自身難保了還在這講大話,看看自己都成什麼樣子了。”旁邊一個胖胖的男人說。
我這纔去細看他,他衣衫襤褸,髮絲凌亂,臉上和身上都髒髒的,且佈滿猙獰可怖的傷口與血痕,從顏色深淺可以分辨出有的是新傷,有的是舊傷。看來伊舍人確實很恨他,不然不會對他下這麼重的手。此刻他聽了那胖男人的話未免覺得失落,神色黯然起來。
“你……別難過……”我不忍地試探着去安慰他。
他苦笑一下,“無妨,如今落得這般田地,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
聽他這般說,本就凝重的氣氛又渲染了一絲哀傷,衆人都靜默了一會兒,他復問我,“小姑娘,你是怎麼落入伊舍人之手的?”
“我……”想到爹孃和弟弟,眼淚又忍不住溢出來,“我們家住胭脂河的,伊舍人打進來了,我……我親眼見到爹孃和弟弟死在我面前……我……”
他見我難過得說不出話,微微嘆息,“那你也是我大夏的子民了。這樣,你沒有了家和親人,我就做你的家和親人,反正這一切都是因我而起,就讓我來補償你吧,可好?”
“我……”
“怎麼?你不願我做你的親人麼?”
我已經一無所有了,他卻說要做我的親人,那我就可以重新擁有一個家,是這樣的麼……但是現在的境遇,我們如何能有家呢……
“我……”
“那你就是願意了。”他打斷了我的話,“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唐雍月……”
他驀地笑開起來,眼睛亮亮的,“這麼巧你也姓唐,那我們豈不是同宗?從今日起你便是我唐靖恩的妹妹了,你看這個。”他從破舊的衣裳裡掏出一小塊晶瑩剔透的白玉,上面刻了四個字,可惜我並不能看懂。
“這是什麼?印麼?”我好奇地問道。
“可識得字麼?”我無奈地搖搖頭。
“這四個字分別是唐,靖,嘉,印。唐靖嘉是我的弟弟,這印很是貴重,用的是上好的和田白玉,刻的乃是我弟弟的名諱而非字號,我和我弟弟各有一塊,這是我大夏唐家子弟的身份象徵,現在送給你了。”
“不不不……這個是你弟弟的東西,我不能收的……”我忙搖手拒絕。
“他已經失蹤許多年了,或許已經死了。”他順勢將玉印塞到我手裡,“靖嘉六歲的時候,我娘帶着他回老家省親,去的途中發生了意外,馬車翻下懸崖,我爹派了很多人去找,一直未能找到屍骨。轉眼已經十年,直到我爹病逝,仍然杳無音信,他們應該早就不在人世了。”
“怎麼會這樣……”
“你把這印貼身放好,不要被任何人拿去,從此以後這便是你身份的象徵了。”
我有些無措,拿着玉印不知該如何應對。
“人活着要有希望,我們應該想辦法從這裡逃出去,只要離開這裡回到中原,你就再不用擔心無家可歸。不過,要想離開這裡必定艱難險阻,如今你已是我大夏唐家的女兒,萬不可再唯唯諾諾,知道了麼?”
“是我太愚鈍了……”我深深低下頭去。
他笑笑,吃力地伸手去摸我額前的碎髮,顫聲道,“是你年紀太小,又生在淳樸的鄉野之間,很多事還混沌未覺。”他又仔細地看看我,問,“你多大了?”
“今年十四了……”
他嘆口氣,“我長你十一歲,若靖嘉還在世,也和你差不了多少。”
“大哥……你不要太難過……我……可以這麼叫你麼?”
“自然,你已是我唐靖恩的妹妹了。”他思量一下忽而問我,“你恨伊舍人麼?他們殺了你爹,你娘,還有你弟弟。”
我聞言用力地吸吸鼻子,滿臉畏懼。
“你很害怕是麼?這樣的話,路是走不長的。”
“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就是很怕,怕自己會死,怕自己不能堅持……”
四周靜謐無聲,快要入夜的鳴悲泉已經寒風陣陣,風聲吹得嗚嗚咽咽,倒應了這淒涼的地名。大哥靜靜地看了我許久,然後說,“覺得沒辦法堅持的時候,就想想埋藏在你心底的恨,有了恨,你就能逼着自己很努力地活下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