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着拆離給的銀子多開了間房,尉遲晟終於可以好好睡覺了。他問我錢是從哪來的,我只說是當掉了一些隨身的細碎首飾。白天的時候我和他輪流看着病人,盔甲已經收好,虎符讓我和玉印貼身放在了一起,暫作保管。至於他可能的來歷,我沒跟尉遲晟說過一個字。
有的時候裝作什麼都不知道,反而更加安全。
我給病人餵了藥,照看一會兒便準備回房。最近越發覺得疲憊,想是我服完九冥散後正逢尉遲晟喪父,怕錢不夠便讓店小二停了藥,沒有根治病情,多少是有些影響的吧。
我將門窗關好便退身出去,忽然一陣眩暈就要往後倒,卻感覺一隻手及時托住了我的腰,將我扶正。我有些後怕,暗暗握緊手中的藥碗,回頭一看是拆離。
“你還好吧?怎麼這麼虛弱?”他問道。
我扯了扯嘴角,“沒休息好而已。”說着便往自己房中走去,他倒是悠閒地跟了上來。
“我覺得你照顧那個病人也沒有起色,這麼拖下去不是辦法,不如……”
“你又想幹嘛?”我急急打住了他的話。
他雙臂交叉抱於胸前,歪了頭看我,“你又不是猜不到我和大哥的身份,我家大哥說你天資聰穎,你不可能什麼都不知道的。你到底在躲什麼呢?”
“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我見風雨樓人多嘴雜,忙噤了聲不予理會。
“這樣吧。”他又跟在我身後,興沖沖地提議,“我和大哥初來乍到,對遙關很是不熟,你就當朋友相識一場,帶我們出去逛逛,回頭我大哥幫你看看那個病人,如何?”
我一聲不吭地走到房前就要進去,剛好尉遲晟從隔壁出來,看見了拆離。
“月兒,這是誰啊?幹嘛跟着你?”他疑惑地問。
我聳聳肩,“不認識。”
拆離忙道,“唐雍月,你怎麼睜眼說瞎話?”
尉遲晟更覺得不可思議,“這是怎麼一回事兒啊?”
我斜了他一眼,終是沒說話。拆離自告奮勇地回道,“這位兄弟,前兩日我與我家大哥邀她去房中一敘,也算是打了個照面,你們的房錢還是我出的呢。”
尉遲晟皺皺眉,在我耳邊小聲道,“你不說錢是首飾當來的麼?”
我有些不高興,沒有理他。拆離又接着說,“我和我家大哥初來遙關,想請月姑娘陪同出遊,如此我大哥說不定能治好你們照顧的那個病人。”
尉遲晟聞言有些心動,忙咧着嘴湊到我面前,“不過是陪他們玩一趟,你之前也見過他們了,應該沒什麼事吧,要是治好了那個病人,我們就解脫了。”
這是贊同我去陪拆離的意思?我狠狠瞪了一眼尉遲晟,將手中的藥碗丟給他,“要陪你去陪。”說完氣沖沖地進了屋子。
隱隱聽見外面尉遲晟的聲音,“我陪你們如何?我比她要會玩得多。”
拆離笑笑,“這個嘛,呵呵……要不我先請這位兄弟下樓喝酒?”
我聽得一陣煩躁,忙捂了耳朵躺到牀上去,用被子矇住頭。
爲何要這麼生氣呢……其實我是在氣自己。氣自己懦弱怕事,氣自己對前路一片茫然。拆離和璞玉,從穿着打扮上就能看出不是普通人,行爲舉止又頗多講究。他們知道壓命,這個說法只有百里大夫對我提過,就是幫他轉移血咒的小男孩有鳳凰壓命。但拆離和璞玉絕不可能是琴郎閣的人,因爲他們要找的小男孩就在琴郎閣。
那只有另一種可能了。
玉訣與世隔絕,卻與黎國有着千絲萬縷的關係。黎國教派所習的陰陽異術多源於玉訣秘術。唯這兩國有所相通,其他三國對玉訣甚少所聞,就連赫哲也是在征戰之時才聽說了狐公子的故事,赫如公主中了血咒讓百里大夫醫治,也不清楚他與琴郎閣的內幕,甚至不知道他是藥人。如此看來,這些隱情密不透風,拆離和璞玉要麼是黎國其他教派的人,要麼就是來自玉訣了。
那我該怎麼辦……我是保全自身繼續躲避,還是主動迎合見機行事?
心亂如麻,我被擾得頭疼,忙緊閉了眼去,卻仍是思緒難平。
四周特別安靜,蒙在被子裡的我感覺一片漆黑,驀地出現了一張臉,竟是弟弟!
“姐姐,可還記得自己叫什麼?”他有些怒其不爭地看着我。
我微愣,呆呆答道,“唐雍月……”
“你不是答應我永遠不背棄自己的姓名麼?爲什麼不問問你是誰?”
“爲什麼不問問你是誰?”
我忙驚得坐起,被子從頭上滑下去,才反應過來是做夢。伸手撫上心口,緊緊貼着那枚紅月印記,全身冷汗直冒,片刻方纔定神。稍作平息,我決定出門去找拆離。
俯身往樓下望去,他正和尉遲晟把酒言歡,在食客們中極其顯眼。
“哈哈哈,尉遲兄滿腹經綸,性子也好,與我拆離甚爲相投,來來來,拆離再敬你一杯。”說完便舉杯豪爽地一飲而盡。
尉遲晟也興致頗高地拍手稱道。
“兩個人喝酒有什麼意思?帶我一個。”我走過去往他們旁邊一坐,也學着瀟灑的口氣說道。尉遲晟最先反應過來,忙打趣道,“你怎麼來了?消氣了?”
“本也沒什麼氣。”我橫了他一眼,警告他別再拿我取笑。
拆離很是高興,忙拿了個碗給我倒酒,“江湖兒女不拘小節,偶爾撒撒氣也沒什麼的。”
我伸手將酒遞到嘴邊,氣味有些衝,不禁猶豫了片刻。
“你行不行啊?別逞強了。”尉遲晟有些擔心。
我聞言捏緊了碗,咬咬牙一骨碌全往嘴裡灌去。辛辣瀰漫於口齒之間,因爲喝得太快還差點被嗆到,一時之間也沒什麼感覺,直到喝得碗中一滴不剩,才感覺嗓子眼兒麻辣辣地直冒火。
“好!月姑娘果然豪爽!倒是有些男孩氣!”拆離笑着又要爲我倒酒。
尉遲晟忙攔了下來,“拆離兄,還是我與你喝吧,月兒大病初癒
,不能飲多。”
“哦?”拆離有些疑惑,“難怪看上去有些虛弱,只不知是什麼樣的病?”
尉遲晟慢慢看向我,也不知道該不該作答。
我清了清嗓子,“管那些勞什子作甚?要是好奇,改日陪你和璞玉出去閒逛再說吧,可別掃了今天的興致。”
拆離立刻會意,連連笑道,“好好好,月姑娘說得是。”
尉遲晟也明白了我的意思,便不作聲地繼續與他喝起酒來。我看着他二人觥籌交錯,有些晃神,許是酒勁上來了,又或者是九冥散的遺症,竟然覺得有些飄然虛浮,眼裡的聲色也看不真切了。就好像我多舛的命運,遙遙不可握。
三日後,我隨拆離璞玉出了風雨樓。
“你看,多出來逛逛,人也覺得神清氣爽。”拆離走到我身旁,對我笑道。
我有些顧忌,出門時向尉遲晟討了男裝換上,畢竟是同兩個大男人出遊,還是別太惹眼比較好。只是我身形小撐不起來,鬆鬆垮垮地耷拉着很是好笑。
“你們爲什麼要來遙關找人啊?”我彆扭地拉了拉衣服,挺直了腰板,特意加粗了聲音問道。
璞玉一人在前優雅走着,拆離便在我身旁嘰嘰喳喳道,“你也不看看遙關以西都成什麼樣了,我們可不想去那戰敗之地徒惹是非。大哥算出來鸞鳳壓命的人都在中原以西,只好先來這裡查探,沒想到就碰上你嘍。”
我想到平安鎮和胭脂河就覺得悲痛難忍,忙壓了思緒問道,“那你們約我出遊就是爲了讓我說出鳳凰的藏身之處?”
“非也非也。”拆離解釋道,“是我和大哥準備去他處找尋,月姑娘如若不想告訴我們鳳凰的行蹤也沒什麼,就當是陪我們吃喝玩樂,提前送行。畢竟你命格不凡,我大哥最喜與奇人異士打交道。”
璞玉在前面微微側頭,對我們淺笑。
我接着問,“你們算不出來鳳凰壓命的人在哪麼?”
璞玉沉聲緩緩道,“本來可以,只是到了中原以西就消失了,卻又不是死數。”
“那如何得知我有他的行蹤呢?”我又問。
“鸞鳳相連,日後相爭,你肯定知道。”
璞玉說得神叨叨的,我一知半解暗暗思索,告訴他們也無妨,那人的行蹤本就與我無關,就算透露出去,他們也未必能從琴郎閣的手中奪回來。
“他應該在琴郎閣。”
拆離聞言驚歎一聲,“難怪!許是琴郎閣那幫傢伙下了什麼封印,害我們毫無頭緒!”
璞玉稍轉了身,語氣有些責備,“拆離,這是在街上,不要太招搖。”
拆離自知失了謹慎,忙看向我緩解尷尬,“不說這些了,出來就是玩,走,我們到那邊看看去!”說完便拉着我穿梭在各種小攤之間,左看右看走走停停。
璞玉有些無奈地笑笑,轉而怡然自得地跟在我們身後,我其實也沒什麼興致,卻見拆離喜笑顏開,生得一副娃娃臉也顯得越發可愛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