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遲晟越想越不對勁,先行打發了那人,按住我道,“你能猜到是誰偷了你的玉印麼?”
我點點頭,思忖片刻便將事情原委告訴了他,尉遲晟有些訝異,“陳望星那小子怎麼能爲了幫我出氣這般害你!”
“跟你一樣是個做事沒腦子的。”我嘟囔一聲,又對他道,“那小子沒有壞心,我留他一人在屋裡,估計也是好奇才打開包袱,他連着裝玉印的荷包也一起拿走了,到現在才交給馬大將軍,其中必有特別的緣由。”
尉遲晟緊鎖着眉,“那可如何是好!”
“世淵不在,你且留此守着,免得再生事端。”說罷又拍拍他的手,沉聲道,“我自己去議事堂,暫時不會有什麼事。”他勸我不動,又怕耽擱時間,只好隨我意了。
剛走到議事堂,還未來得及通報守門的士兵,便看見世淵神色焦急地從裡走出,腳下帶風地到我面前,直截了當就問,“月兄弟,那玉印是不是你的?”
我表情微恙,反問他,“發生什麼事了麼?”
他仍是不減擔憂,“方纔星兄弟呈了枚玉印給馬大將軍,說是無意中從你包袱裡看見的,那玉印的質地是極其珍貴的和田白玉,在遙關和西嶺一帶都是沒有的。星兄弟說他當時覺得驚奇便拿去問人,結果聽說那玉印上的雕刻工藝是帝都特有的京石刻,這才覺得不妥。”
我暗自鬆氣,看來陳望星對這枚玉印知道得並不多,只是無意發現它的不尋常,選擇在這個時候交出來,不過是想嚇嚇我。
世淵見我沉默,又繼續道,“月兄弟,你快告訴我,那枚玉印是不是你的?我之前並未注意到你有那個東西,是不是救我的江湖朋友送你的?亦或是家裡祖傳之物?”
“不過是一個稍顯貴重的玉印……”我頗有些不解。
世淵卻急急打斷,“月兄弟,本來星兄弟交出玉印,馬大將軍不過也就是好奇地詢問你幾句,可是如今……”
見他說話拖拖拉拉,我也跟着燥了,“到底怎麼回事啊?”
“你且告訴我這玉印是不是你的吧。”
我只好暗自琢磨着世淵的反應,他說得沒錯,本來馬大將軍不會因爲玉印的事情爲難我,我只需隨便找個藉口搪塞過去就行,陳望星也是深知這個道理纔會這樣做。
那一定是又發生了什麼事纔會讓世淵如此奇怪……難道……那玉印被來自帝都的魏旋將軍和世淵瞧見,他們知道大哥的家中舊事,所以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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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這我有些無措,恐怕此時再不想承認都沒用了吧……
“是我的。”
我靜靜出聲,世淵的眼裡突然閃過一絲奇異光芒,“可是真的麼?那你是怎麼得到它的?你家裡還有其他親人麼?”
“世淵。”我扶了扶他的肩
,不安地問道,“究竟發生什麼事了?”
他面有難色,考量片刻才模糊說道,“對不起啊月兄弟,事關重大,我必須向你問個清楚,否則……”
“你就是唐雍月?”還沒等我反應過來,就聽到一個渾厚的聲音問道。
我擡眸看去,一個濃眉大眼,鼻高耳闊,面盤富貴的男子正從議事堂出來,虎目灼灼地盯着我,想必這就是從帝都來的魏旋將軍了。此刻他身着大襟窄袖的玄色直裾衣,腰繫革帶手握長劍,看着好不霸氣逼人。
“正是小的。”我規矩地雙手抱拳,彎腰行禮。
“那玉印是你的?”他又朗聲問。
“回將軍的話,確是小的。”我低首答道。
“從何而來?”
我不知該怎麼講,只想到要是將之前的事情說出來,必然會徒惹是非,可要是不說,恐怕不能善了。正進退兩難之際,聽聞魏旋將軍道,“怎麼不回話?”
“稟將軍,這玉印……是小的從別處得來。”我忙支吾答道。
魏旋將軍輕哼一聲,眼裡極是藐視,“別處是何處?如此遮遮掩掩,想來這玉印本不是你的吧。”我半眯着眼,百口莫辯,身旁的世淵忙解圍道,“魏大哥,你別這樣,還是我來問。”
“不用,這玉印是我在死人堆裡撿的,要是你們知道它的主人是誰,且代我還給他。”我裝傻地說道,如此一來他們也拿我沒辦法,我也剛好可以順水推舟將玉印還給大哥。
“剛還說是你的,這會子怎麼又改口了?”
我稍稍頜首,波瀾不驚道,“小的以爲撿到了無主之物,這才當作是自己的。”
“沒錯,月兄弟就是在死人堆裡救出我的,魏大哥,此事不宜多談,想來他什麼都不知道,還是就此作罷吧。月兄弟嘛,可能就是貪點小便宜,你也別追究了,他人很好很單純的。”世淵故意幫我補充道。
魏旋將軍聞言打量了我半晌,方緩和了臉色,“那先這樣吧,不妥之處還是改日再談,難得我們兄弟一聚,不理會這些掃興事了。”
世淵故溫柔地拍我的肩,示意我離開,緊跟着魏旋將軍要進議事堂。
“好久沒見唐大哥了,怎麼剛來就尋不到影?”世淵邊走邊問。
“他呀,觸景傷情,且讓他獨自靜靜吧,這也是我瞞下此事的原因……”
我望着世淵與魏旋將軍的背影,有些低落。
那枚玉印雖然不屬於我,卻陪着我走過了那麼多的風雨波折。我身邊的人不是死去,便是離開,世事無常總在改變,如今連留着念想的物件也不在了。只是那枚玉印終要物歸原主,也算是了卻我一樁心願。
“等等。”我突然喚住他們,“能把裝玉印的那個荷包還給我麼?那是我的東西
。”
世淵側身向魏旋將軍點頭,魏旋將軍便將荷包裡的玉印拿出,轉而將荷包遞給世淵。世淵走到我面前,鄭重將其交還於我,小聲道,“你先回屋休息吧,我見見老朋友。”
我於是寬慰地笑笑,不由緊緊攥住婆婆繡的荷包。
總還有些東西,能守住的。
待他二人進去,我這剛要走,便見陳望星氣喘吁吁地趕來,那張白皙的臉不時滴落下大顆大顆的汗珠,泛起兩抹紅暈。我看他停住後還順不過氣,忙憂心忡忡地去撫他的背。
“可好些了麼?”
他狠狠吸了幾口氣,邊擦着汗邊斷斷續續道,“月……月兄弟……我聽晟兄弟說你們和好了……我……我真對不住……”
“已經沒事了,只是下次還請不要亂翻我的東西。”我輕聲道。
他聽了很是不好意思,面有訕色地說,“月兄弟……是我太沖動了……我本來只是好奇……想看看就還給你的……沒想到……沒想到你和晟兄弟鬧翻……我剛纔就……不過我只是想嚇嚇你的……東西拿回來了吧?”
我嗔怪地瞪他一眼,“累成這樣就別多話了,跑來跑去的有意思麼?”我舉起手裡的荷包在他眼前搖了搖,“你看,已經拿回來了,我不怪你。”
他這才放鬆地拍拍胸口,高興道,“太好了,虧我還怕自己做了不可挽回的錯事!”
陳望星不知道荷包裡的玉印已經沒有了,我亦沒有多說,一切就像什麼都沒發生一樣。我攜了他往回走,迎面路過一個人。
與這人擦肩的時候我忍不住多看了一眼,這人身穿一件繁式精緻的矩領盤雲鴉青深衣,腰佩紳帶懸飾美玉,高高束着發,面容冷峻得不苟言笑。他眉宇寬闊,兩眼炯炯有神,神態凜然而自若,只這一瞬我便覺得風采出衆,氣宇軒昂,無形中還有些親切熟悉。那人也稍側了臉瞥我,只是目光還未相及我便轉了頭去。
“小兄弟,你且停一停。”他在背後喚我,這聲音……
我和陳望星皆住了腳,詫異地回身向他看去,眼神交接的一剎那我有些出神,他的眸光同樣透着股猜疑和驚喜。
“你……”他微擡起手,很是不確定地試探道。
我驀地反應過來,眼睛一亮。
“大哥……”不禁幽然出聲,竟帶着幾許哽咽。
自那日鳴悲泉一別,已有三月未見。彼時大哥還終日披頭散髮滿身污垢,衣衫襤褸遍體鱗傷,如今已是這般英俊瀟灑,意氣風發,讓人認不出來了。而我也一改尋常裝扮,身着最普通的小兵服飾,粗衣素顏女扮男裝,使得他也不敢輕易辨認。
看着他,眼裡不自覺地淚盈滿眶,劫後餘生的壓抑心境由此崩潰,好似透過他看到了命理飄搖而不能自持的過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