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隻冰涼的手正抓着我的腳踝,好似還有些粘膩。我愣在原地一動不動,這月黑風高的,活人只有我和麪前的尉遲晟,旁邊都是屍體,那抓我的是誰,我嚇得不敢繼續想下去。
這四周實在是太靜了,尉遲晟皺皺眉就要過來,我卻突然感覺空氣中好似有微弱的呼吸聲,忙擡手製止了他,稍定片刻只小心地偏了半邊身子,低眉看去。抓我的是個男人,他嘴微張着,雙目緊閉,半邊臉埋在雜亂的頭髮裡,身穿普通盔甲,看上去並不像是屍體。
我不顧尉遲晟的擔憂,緩緩蹲下身,用手去試探他的鼻息。
“他還沒死!”我刻意壓低了聲音,驚喜嘆道,接着又謹慎地移開他的手,他的指節已經有些僵,掌心裡滿是受了潮的泥土和已經幹了的血跡,便細細地幫他擦拭起來,他的手上有一層薄薄的繭。
尉遲晟見狀按耐不住地走了過來。
“你這是要做什麼?”
“當然是要救他啊,他還沒死。”我認真地答道。
尉遲晟俯身拽了拽我的袖子,“你開什麼玩笑,我們自己都不知道以後要怎麼辦,你竟然還要救他,你怎麼救?”
“先把他弄迴風雨樓,咱們不是還剩點錢麼,給他請了大夫再說。”我幫這人撩開遮擋的髮絲,隱約可見他棱角分明的輪廓。
“那我們的盤纏就沒了。”尉遲晟又說。
我睨了他一眼,催促道,“救人要緊,盤纏以後再想辦法,你快幫忙把他背起來。”
尉遲晟吃驚地瞪大了眼睛,用手反指自己,“我揹他?從這到風雨樓?”
“不然呢?你要我背?”
尉遲晟被我一堵,只好不情願地蹲下,我將那人的上半身用力托起來,靠在尉遲晟背上,調整好姿勢讓尉遲晟慢慢起身。尉遲晟畢竟練過武功,還是很有力氣的,只是走了幾步有些踉蹌,我忙叫他小心,想想又不忍這麼折騰,說道,“把他盔甲脫掉再走吧,這樣太重了。”
尉遲晟又慢慢地蹲下,我在後面扶住了這個男人,隨即幫忙脫去盔甲。“這樣耽誤不行,你用輕功先帶他回去,我拿着他的盔甲慢慢走,回去以後找點熱水先幫他洗洗,檢查一下傷口。”
尉遲晟忍不住發作,向我抱怨道,“本少爺雖然現在沒錢了,但也不至於淪落到給別人洗澡吧!還有,這麼晚了到哪去找熱水啊,而且你一個人走夜路我也不放心。”
我好言相勸道,“你且忍耐下吧,救人要緊啊。遙關這裡地勢特別,各國來往的人很多,所以風雨樓夜裡也不會完全打烊,你去找店小二肯定有熱水。至於我,已經熟悉回去的路了,走快一點也沒事。”
尉遲晟聞言翻了個白眼,“不行,我不願意,你又不是不知道咱們現在招白眼。”
我立時板起了臉,“那你自己走吧,我揹他回去。”
尉遲晟又被我一堵,心裡滿是憋屈,只好重新背起這人,
小聲嘟噥道,“真不知道你幹嘛要救他,明明要死的人了……”
我無奈地笑笑,“他一長得不好看二沒錢,我救他無非是想圖個安心。尉遲晟,我先謝謝你還不成麼,不過你可千萬別把他丟在半路,然後回去跟我說他死了,就是死你也要給我送回風雨樓,可以麼?”
尉遲晟也滿臉無奈,“好好好,那你自己走快點,你要是太慢我會出來找你的。”
我欣慰地笑笑,給了他一個放心的眼神,示意他快走。
尉遲晟便扶着這人使了個輕功,果然轉眼就沒了蹤影。我抱着血跡斑斑的盔甲,加快了步子往回趕。
因我而死的人不會活過來,我要是覺得愧疚,就應該活着去救更多的人。如今,也算是彌補一點自己的罪過了。正想着,突然感覺有什麼東西從盔甲裡掉了出來。我彎腰就着月色在地上摸索起來,拾起了一個小小的物件。這東西用青銅鑄成,形似虎卻只有一半,背面有榫卯,摸起來坑坑窪窪,仔細一看竟是刻了銘文。
如此奇特之物,我想我還是認識的,恐怕這就是調兵遣將所用的虎符了,那這個人的來頭一定不小。
我滿懷心事地將其收好,緊緊抱着盔甲往風雨樓趕,待走到門口時已經覺得腿部痠麻,一時杵在了原地走不動道。那店小二還未歇下,見到我來,也不顧身上滴滴答答的水跡,忙嬉皮笑臉地說,“喲,小小姐這是去哪兒玩了呢?瞧這一身弄的。”
“我沒事,對了,你準備些熱水給之前同我一起的少爺送去吧。”
店小二斂了斂笑意,不是很高興地說,“我這剛送回來呢,衣服都給弄溼了。不是我說啊小小姐,你跟那位少爺能不能幹點正常事兒?那死人堆裡的屍體也往裡面帶,我們老闆娘之前已經很不高興了,你們錢又不多,明兒個要是讓她知道,非把你們都趕出去不可。”
我無所謂地笑笑,“到時候再說,還有,那不是屍體,他還活着呢。”
店小二見勸不動我,只好癟癟嘴自己離開了。我剛要進去,便被人從背後一把推開,身子一歪差點跌到地上,忙疑惑地轉頭去看。
“店小二!過來!”一個身穿豆色繁式曲裾深衣的男子豪邁地喊道,他儀度非凡相貌堂堂,說話語氣透着股江湖兒女的不拘小節,穿的衣服卻是極其講究華貴,讓人一時猜不到身份。我很是好奇,又飛快地多掃了幾眼,發現他竟然眉目清秀,長了一張娃娃臉。
“唉喲這位少爺,怎麼到現在纔回來,您有什麼吩咐麼?”店小二本來給嚇了一跳,見到他忙噔噔地跑過來,極盡討好諂媚。
“我大哥隨後就到,之前讓你準備的東西都準備好了麼?”
店小二連連點頭,把他往裡請,“好了好了,這就帶您去看看,什麼雅間啊薰香啊古琴啊跟您的銀子一樣妥妥的,您就放心吧。”
那人不苟言笑,負手隨他上了樓,我還在下面呆呆地看着。許是
察覺到了我的目光,他突然回了個頭,我忙將臉深深低下去,幾乎埋在了懷裡的盔甲中,一股血腥味直衝入鼻。
“鸞鳥?”那男人不太真切地喚了一聲,隨後皺皺眉繼續跟着店小二往上走。
“啊?這位少爺,您剛纔說什麼?”店小二問道。
那人卻再也不出聲了,店小二有些尷尬地自己打着呵呵,“來來來,少爺這邊請。”
等他們都沒了蹤影,我才一溜煙小跑到尉遲晟的房裡。尉遲晟已經很是不耐煩,“你怎麼到現在纔來,我快急死了!”
我將盔甲放到桌上,瞥見那個救回來的男人已經乾淨許多,正奄奄一息地躺在尉遲晟的牀上。“難爲你了,你要是覺得困就去我房裡睡吧,我在這邊看着他。”
“沒有難爲我,是我逼着店小二給他洗澡的,我什麼都沒做,還是和你一起在這待着吧。”他幽幽嘆道,語氣卻盡顯疲憊。
我有些過意不去,靜默片刻方問道,“他身上有多少傷口,現在怎麼樣了?”
“我看了,也沒敢多用水洗,傷口是很多,不過都不是致命傷,就是腦後鼓了個包,後面還有血跡,恐怕是傷到頭了。”
我聞言有些擔心,忙走了過去,想要查看下他腦後的傷勢卻又不敢輕舉妄動,罷了只好靜靜坐在牀邊打量起他來。此刻他臉上已沒有了污跡,昏迷中的他面容沉靜,一雙劍眉微微皺着,五官極其俊朗,輪廓很是分明,睫毛長長的,鼻子高高的,原來是個好看的人啊……雖然行軍打仗,卻沒有絲毫煞氣。
“接下來你打算怎麼辦?”尉遲晟問我。
“天亮我就去請大夫,絕對不能讓他死。”
尉遲晟思索片刻,對我道,“還是我請吧,要是被那見錢眼開的店小二和老闆娘看到,恐怕會刁難你,你肯定應付不過來。”
我有些愧疚地看向他,他眼神渾濁,正不斷地用手扶額輕輕揉着,我的語氣更顯自責,“讓你這麼勞心費神,對不起……”
“沒什麼,我們是朋友。”尉遲晟倒說得雲淡風輕。
又過片刻,我覺得無事,尉遲晟也閉了眼趴在桌上休息,我便踱到窗前,稍稍半開往樓下望去。風雨樓總是人來人往,有些雜,什麼樣的都有。這時剛好一個身着華服,很是雍容貴氣的男子進了樓,我就又聽到店小二噔噔跑過去的聲音,只是那男子突然擡起頭,朝我的方向看了一眼,目光如炬,狠狠直視。我一驚,忙“啪嗒”關上了窗子,尉遲晟本就沒睡熟,被我吵醒,慵懶地問了句,“怎麼了?”
“沒什麼。”我裝作無事地笑笑,他便又趴了下去小憩起來。
心神未定,那道目光感覺很奇怪,同樣奇怪的是那個娃娃臉的男人,上樓時突然回身好似在喚我,“鸞鳥?”帶着些許的不確定和訝異,直直衝撞着我的思緒。
總覺得……有什麼在逼近我。
或許是……新的陰謀。
(本章完)